圜丘壇外,兩軍對峙。

三千禁軍如臨大敵嚴陣以待,北營平南衛卻在吼出數聲口號後停在一射之地,隨即擺開連綿陣型,並未立刻發起攻勢。

中軍帥旗之下,俞大智凝望著對面的禁軍,神情複雜地說道:“我總覺得一切過於巧合。”

他刻意壓低聲量,因而只有跟在旁邊的副將能夠聽清。

副將從少年時便追隨俞大智,兩人一同入軍然後並肩前行,早已是過命的交情,他也是整個平南衛中唯一知曉部分內情的人。聽到俞大智這句感慨,他轉頭問道:“兄長此言何意?”

俞大智微微低眉道:“王爺回京之後,宮裡接連使出那些手段,逼得他將唐臨汾的泰安衛主力調去首陽山礦場。你我皆知,那裡不僅僅是祥雲號的命門所在,王爺先前送去西境的火器也是礦場裡面的人研究所得。按理來說,礦場對於王爺極其重要,他讓唐臨汾去那邊也算符合常理,因此今日平南衛才可以從容抵近,替王爺豎起造反的大旗。”

副將點頭道:“從常理推斷,這的確沒有蹊蹺之處。”

俞大智幽幽一嘆,道:“希望如此。”

副將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說道:“兄長僅憑一封偽造的帥令,將士們便深信不疑,可見晉王殿下的影響力早已深入人心。愚弟知道兄長為難之處,只是……”

俞大智淡淡道:“有話直說。”

副將便鼓起勇氣道:“先前兄長何不真心投靠晉王?只要兄長將一切內情告知殿下,縱然宮裡心生怨怒,殿下也會幫兄長擋住責難,畢竟誰都知道晉王極為護短。”

俞大智沉默片刻,難掩苦澀地說道:“你從小便跟著我身邊,理應知道像我們這種沒有家世背景的人,想要往上爬何其艱難。就拿王爺來說,雖然他起勢之初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但是廣平侯穀梁待其如子侄,還有席思道這般的國士做他的先生,朝中文武誰能不給他幾分面子?當然,我並非是在貶低王爺的成就,只想說即便他有天賦之才,也需要旁人幫他往上抬一把。”

副將感同身受地點頭。

俞大智微露傷懷之意,繼續說道:“如果沒有先帝的賞識,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越過那道門檻,成為大梁七十餘位指揮使中的一份子。最初先帝讓我領平南衛進北營,只是希望給晉王提個醒,讓他明白天子始終在看著他。先帝雖然有時候行事……咳咳,至少在這件事上光明正大,晉王對此心知肚明,因此一直沒有怎麼刁難我。”

副將嘆道:“愚弟本以為先帝大行之後,兄長是真心實意地投靠晉王。”

俞大智搖搖頭,悵惘道:“先帝大行之前,派一名內監秘密傳旨於我,讓我老老實實為晉王做事,但是將來總有天家用我之時。當時我並不明白這份口諭的真實含義,只能按照先帝的叮囑,在一個合適的契機向晉王表明忠心。”

副將想起去年新君登基後,裴越決意重啟京營和邊軍輪轉之策,當時所有人都認為與南軍平湖衛對調的會是俞大智統率的平南衛,沒想到最後是秦賢的武定衛南下。也就是在那場軍議上,裴越態度溫和地向俞大智丟擲橄欖枝,後者自然受寵若驚地投靠過去。

他想到這是一個長達數年的伏手,心緒翻湧之時又擔憂地說道:“兄長,晉王殿下還在圜丘壇內。即便我軍兵力超過對方的四倍,如果不能儘快解決這三千禁軍,一旦京都那邊有了反應,恐怕局勢難以預料。”

他不太明白俞大智為何沒有立刻下令進攻,反而還有閒心同自己談論往昔。

俞大智反問道:“為何要打?”

副將怔住。

俞大智緩緩道:“太后娘娘派人傳信於我,並非是要讓我麾下這一萬多人左右大局,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名義。”

副將若有所思地複述道:“名義?”

俞大智微微頷首,凝眸道:“我替晉王打出清君側的名號,只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一場戲碼。娘娘說,圜丘壇內也安排了人手假意刺駕,同樣是以晉王的名義。如今裡面亂成一團,外面又有北營兵鋒相向,所有人都會堅信這是晉王要謀反。等到裡面的人擒下晉王,他便是百口莫辯,而那些文臣武勳以及參加大典的人都會站在天家這邊。”

他頓了一頓,悠悠道:“再往後,便是朝廷以大義之名,分化、瓦解和消滅晉王一系的勢力,直至天家收回所有的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