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天氣晴朗。

曆書曰,雷始收聲。

巳時初刻,京都東門洞開,龐大的祭天隊伍逶迤而出。

天子儀仗當先而行,劉賢乘坐的御輦接受萬民朝賀,身披輕甲的廷衛隨侍左右,三千禁軍分列周遭。

隊伍後方便是朝中文武百官以及他們的隨行親衛,這一次劉賢幾乎帶著大多數重臣前往興梁府,譬如六部尚書與侍郎、各部衙主官和都中一眾武勳親貴。

左執政洛庭和右軍機蕭瑾依照慣例留守京都,負責處理天子出京之後的一應政務。

城牆之上,兩位穿著國侯袍服的男子並肩而立,望著一路向北漸漸遠去的隊伍,左邊的襄城侯蕭瑾扭頭看向身旁的裴城,微笑道:“現在可放心了?”

裴城當然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那天他趕去襄國府,為的便是勸阻蕭瑾遠離宮裡和晉王府之間的爭鬥。如今守備師將近四萬大軍沒有動用一兵一卒,悉數留守京都城內,天子的防衛事宜則由廷衛和禁軍負責,同時外圍有京軍北營一部負責警戒。

回想這段時間以來的風起雲湧,裴城不禁如釋重負一般鬆了口氣,恭敬地說道:“讓侯爺見笑了。”

蕭瑾搖頭道:“你我之間說這些話做甚麼?不瞞你說,宮裡的確派人找過我,朝中也有一些人百般慫恿,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要對付晉王,守備師是不可忽視的力量。”

裴城眼中浮現一抹冷色,緩緩道:“當年莫文正公便說過,莫須有之類的罪名實乃朝廷之恥,倘若莫文正公還在世,諸如寧懷安之流焉敢行構陷之舉。”

蕭瑾心情複雜,暗歎若是莫蒿禮還活著,恐怕裴越也不會強逼著寧懷安辭官。

裴城顯然不願意繼續討論這些腌臢的人心鬼蜮,便對蕭瑾說道:“朝廷能夠安穩如初,多虧侯爺居中轉圜。”

在他看來都中先前已經醞釀出一股黑雲壓城的態勢,宮裡那位太后娘娘和朝堂諸公能夠偃旗息鼓,肯定是因為執掌軍機大權的蕭瑾亮出反對的態度。

然而蕭瑾聞言微微一怔,隨即若有所思地說道:“其實此事與我關係不大,你那天離開之後,景仁宮的女史便帶來太后娘娘的口諭,只說陛下已經確定由禁軍負責聖駕防衛,守備師則全心全意地鎮守京都。從始至終,我都沒有——”

他忽然止住了話頭,眉心微微皺著。

裴城微露訝異,他沒想到會是宮裡主動做出這個決定,卻不知是吳太后改變了想法,還是拗不過天子的堅持。

仔細想想,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

因為一時間心緒翻湧,裴城便忽略了蕭瑾突然變化的神色,等到他理清楚心中想法時,入目所見是蕭瑾略顯古怪的笑容,然後便聽這位右軍機意味深長地問道:“我記得那日伱說過,只要你還是守備師主帥,便會依照你的準則行事。倘若明日祭天大典開始後,晉王豎起反旗背叛朝廷,你是否真能與他刀兵相見?”

裴城一愣,旋即下意識地反駁道:“這怎麼可能?”

蕭瑾笑了笑,輕拍他的肩膀說道:“莫要緊張,玩笑而已。”

“侯爺,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裴城終究忍不住批判了一句,抬頭看向北方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隊伍,不知為何忽然感覺到一抹憂慮。

朔風迎面吹來,漸有秋涼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