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城的論斷過於直白,但是蕭瑾並未急著駁斥。

平心而論,他不想將裴城牽扯進宮裡和晉王府的矛盾之中。對於這個令他寄予厚望的晚輩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夯實在軍中的基礎,一步步將守備師操練成不弱於禁軍的雄師。

雖然裴城在虎城立過很多功勞,回京後也有平定叛軍守衛皇宮之功,但這些資歷在軍中稱不上如何顯赫,尤其是這兩場國戰裡湧現出諸多有功之臣,誰手裡沒有殲滅大股敵軍的功績?裴城若不能顯示出自己練兵的能力,反而太早地介入朝堂權爭,恐怕守備師主帥就是他仕途的終點。

思忖片刻後,蕭瑾平靜地說道:“你需記住我們是臣子,自然要謹遵宮裡的旨意,這是為臣的本分。”

裴城略顯失望地說道:“侯爺,既然你說我們是臣子,是不是應該聽從陛下的旨意?難道侯爺還沒發現,定國府刺殺案跟陛下毫無關係,這說明陛下根本就不願逼迫晉王,這件事分明是皇太后和朝中一些重臣所為!”

蕭瑾眼中冷光一閃而過,幽幽道:“你又怎知陛下不知情?你又怎知陛下不願意?”

裴城怔住。

蕭瑾繼續說道:“人心之複雜遠超你的想象。我知道你言下之意,無非是太后插手朝政,並且取得大部分朝臣的支援,一意孤行針對和打壓晉王,而陛下只是被這股龐大的力量裹挾,畢竟他沒有先帝的威望,做不到完全掌控朝堂。可你有沒有想過,縱然邊軍先後擊敗吳周兩國,南軍更是收復故土,世人卻不認為這些赫赫功勞與今上有太大的關係,他們只將穀梁和裴越奉為國之干城。”

他挑眉望著裴城,淡淡道:“你覺得陛下心裡會沒有異樣的感受?”

裴城搖頭道:“這怎麼可能?陛下是大梁天子,這天下本來就是——”

蕭瑾乾脆利落地打斷他的話,沉聲道:“陛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從他堅持保住南周清河公主的貴妃之位便能看出,很多時候他也和你我一般,心中有愛憎悲喜,自然也就會有豔羨和嫉妒。你要記住,從古至今的帝王各不相同,不是每一位君王都能做到先帝那般太上忘情。”

裴城默然不語。

他忽地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侯爺,去年都中那場叛亂裡,禁軍、守備師和京營自相殘殺,血流漂杵白骨累累,末將不想看到那一幕重現。這不僅是出於對晉王的兄弟之情,也是因為末將心裡的那份公義。”

蕭瑾略顯疲憊地問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裴城凝望著他的雙眼,坦誠地說道:“雖然末將是守備師主帥,但如果沒有侯爺的支援和照拂,以末將的資歷很難順利地指揮這支軍隊。末將心裡很清楚,去年那場叛亂後,是侯爺打下守備師的基礎和框架,軍中諸多將領亦是侯爺帶出來的驍勇之將。若是侯爺有令,這些人並不會聽從末將的調遣。”

蕭瑾沒有反駁這一點。

裴城肅然道:“但只要末將還是守備師主帥,便會按照心裡的準則行事。倘若晉王有不軌之心,末將便是戰死沙場也會為大梁盡忠。可若他沒有那個野心,反而是朝廷咄咄相逼甚至動刀兵之念,末將絕對不會坐視!”

蕭瑾很清楚面前的年輕人性格很執拗,認準的事情便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他望著裴城堅毅的面容,忽地問道:“若是陛下免去你的軍職呢?”

裴城微微昂首道:“末將還有這條命。”

蕭瑾被他堵得有些難受,無奈地說道:“不至於此。”

裴城道:“末將粗魯愚笨,看不懂這座城裡的波詭雲譎,最壞不過是拼將一死。但侯爺對末將有知遇之恩,實在不希望侯爺趟這潭渾水,還請侯爺慎重再三,切莫做他人手中的刀。”

蕭瑾凝望著窗外的夕陽餘暉,直到裴城起身告辭離去,他都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覆,當然也沒有告訴裴城這段時間究竟有多少悄悄登門的客人。

天色漸漸昏暗,蕭瑾依舊坐在原處,目光晦澀難明,沒人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

……

入夜,晉王府。

前宅一處院落裡燈火通明,守衛極其森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