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三具無頭屍身形狀可怖,鮮血順著青石地面之間的縫隙蜿蜒。

陳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既有真相未曾揭露的慶幸,又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傷感,還有幾分為這些人感到不值的憤怒。自中宗朝設立鑾儀衛以來,他們便隱姓埋名為天家效力,甚至比太史臺閣的烏鴉更見不得陽光。

生時籍籍無名,死後難得全屍。

更令陳安感覺痛苦的是,這些同袍的死亡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只是雲端之上大人物手中的棋子,生死無人在意,或者說他們的死亡便是唯一的價值。

他暗歎一聲,吩咐下屬將這三具屍首收殮,然後在城外尋個偏僻地方下葬。

至於還活著的那名刺客,因為裴越在臨走前丟下的那句警告,陳安自然不敢大意。他先是讓郎中幫其治療傷勢,然後關入鑾儀衛看守最嚴密的牢房,同時派出自己的得力親信輪班貼身看管,不能有絲毫疏忽。

處置妥當之後,陳安走進鑾儀衛內堂,便見範餘面色陰沉地望著自己,寒聲道:“這位晉王殿下果然難纏。”

陳安略顯疲憊地坐在一旁,緩緩道:“範兄以為他會將矛頭指向宮裡?”

範餘之前對這位年紀輕輕的指揮使瞧不上眼,認為他不過是靠著先帝的偏寵才能接任如此重要的職務,然而他這次的籌謀前功盡棄,自然也就無法繼續拿腔作調。

他輕咳兩聲,森然道:“我方才去看過還活著的人,他們昨夜並未吐露任何資訊,晉王手裡沒有證據。雖說這次他在最後關頭止步,一味扮演著忠臣孝子的委屈姿態,但我們同樣沒有太大的損失。棋局甫始,兩邊才剛剛入局而已。”

陳安聽著他冷漠的語調,不由得想起大門外那三具屍首,心中湧過一抹悲涼,悵然道:“範兄說得輕巧,敢問十日後鑾儀衛如何應對晉王的問詢?”

範餘微微皺眉道:“這有何難?莫非晉王真敢踏平這座衙門?”

陳安反問道:“為何不敢?”

範餘一窒,腦海中浮現方才長街上那股黑雲壓城的氣勢,潛意識告訴他裴越絕對不缺這樣做的魄力,但仍舊強硬地說道:“攻擊鑾儀衛等同謀逆造反!”

陳安滿面苦澀地說道:“範兄,晉王此番是為生父張目,只要不將這件事牽扯到宮中貴人的身上,就算他一時激怒對鑾儀衛出手,難道朝廷會將造反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範餘聞言神情微變,繼而盯著他的雙眼道:“陳指揮使,你究竟想說什麼?”

陳安喟然道:“範兄勿要多疑,我絕對不會投靠晉王,但他給出十日期限,屆時鑾儀衛將如何答覆?還望範兄不吝指點。”

範餘思忖片刻,緩緩道:“如果那人一心求死呢?”

陳安搖頭道:“難道範兄還沒有發覺,晉王不在意鑾儀衛能不能查明真相,他只想要一個發作的藉口。不論這人是否自盡,一旦死在鑾儀衛的監牢裡,晉王定然會趁勢進逼。”

範餘面色略顯難看,沉聲道:“先帝大行之前,將太史臺閣的部分權力移交給鑾儀衛,但是這裡面有很多不曾釐清的細節。依我之見,你可以將那人好生伺候著,然後送去太史臺閣。既然晉王懷疑此事與鑾儀衛有關,你乾脆讓臺閣來查!”

陳安怔道:“讓太史臺閣來查?”

範餘頷首道:“當然,鑾儀衛也要自查。晉王既然公開表明懷疑鑾儀衛,那就讓臺閣插一腳,甚至還可讓京都府和刑部參與進來,十天之後各方都查不出線索,晉王又能如何?難道他還能對這麼多衙門下手?他要真這樣肆無忌憚,朝野上下遲早容他不得!”

陳安仔細一想,神色稍顯緩和,算是認同對方的看法。

範餘見狀便起身道:“這件事勞煩陳兄費心,我現在便入宮稟報太后。”

陳安將他送到后街,目視著他的身影消失,不由得輕聲一嘆。

……

定國府,定安堂內。

裴越與裴太君分坐長榻兩端,下面一排椅子則坐著裴府內眷,分別是裴戎的妾室莫姨娘、裴寧和裴珏。

他淺淺飲了一口香茗,然後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給了鑾儀衛指揮使陳安十天時間,那三條人命只是一個警告。如果鑾儀衛不給裴家一個交代,後續我會採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裴太君垂首道:“殿下,裴戎不懂得自省其身,方有今日之劫難,這件事怨不得旁人。”

裴越眉頭挑起,老太太這話聽著好像是在埋怨自己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