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東城,方家大宅。

作為將平江鎮從一個小漁村帶挈到如今這般大城的高門大族,方宅面積極為廣闊,足足佔去兩條街的區域。寬敞明亮的正堂內,數十位中年男子分排而坐,目光黯然地望著主位上滿臉疲憊的族老方光策。

在這些中年男子的旁邊以及屋外,如凶神惡煞一般的北梁軍卒手持兵刃虎視眈眈。

方光策心中悲嘆,那位年輕國公的心計果然如傳聞中那般算無遺策。

梁軍在進城的時候將兩千餘守軍斬盡殺絕,徹底斷絕這些人事後圖謀的可能性,這一點便可看出裴越的心狠手辣。再往後,便是梁軍按圖索驥將方家主事之人、城內有名有姓的世族家主全部抓起來,集中看管在方宅之內。

此事更令方光策驚懼惶然,這說明裴越對平江鎮內部的情況瞭如指掌,或許早在數年之前就開始籌謀今日之局。梁軍控制住這些頭頭腦腦之後,平江鎮內可謂群龍無首,只需要讓下面的管事之類協同管理百姓,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內部的反抗力度。

至於將城內百姓按區域劃分、統一掌控糧食供應、每次只給各坊發放一日口糧等等措施,這些都是常人可以想到的手段,反倒不會讓方光策太過詫異。

老者望著堂內惶惶不安的人群,平日裡這些人高談闊論宛如人中龍鳳,此刻卻畏畏縮縮形容怯懦,不由得心情愈發沉重。

他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那位北梁武將,見對方微微頷首,便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我朝禁軍已經抵達城西二十餘里處。”

堂內眾人先是一愣,然後紛紛低下頭掩飾著眼中爆發的驚喜。

方光策將這些反應盡收眼底,沉鬱地道:“老朽今日便將出城,勸說禁軍主帥勿要攻城,盡力避免兩軍爆發戰事。諸位且安心留在此處,萬萬不可違逆裴公爺之帥令。”

這句話讓其他人心中一涼,不解地望向這位代表方家的老者。

雖然這段時間他們遭到嚴苛的管控,根本無法得知外界的訊息,但是以平江子弟在大周軍中的地位,和方謝曉在朝堂上的威望,朝廷絕對不會放棄平江。只待己方大軍一到,屆時梁軍的主要精力肯定會放在守城上,他們自然可以串聯城內百姓裡應外合。

可是方家為何表現得如此溫順?

方光策自然明白這些人的想法,不由得生出幾分怒氣,暗道你們這些蠢貨真將裴越當成軟弱的書生?真當他不敢舉起屠刀讓平江鎮血流成河?

一念及此,他便神色凝重地說道:“諸位切記老朽之言,莫要引來身死族滅的下場。”

眾人這才清醒過來,尤其是發現不遠處的北梁悍卒神色冷峻,他們只覺後背泛起一片冷汗,不敢再有幻想,只能諾諾應下。

方光策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與那位北梁武將並肩而出,登上馬車朝西城而去。

出城時,方光策忽地駐足,看向那位武將道:“敢問唐將軍,裴公爺是否還有囑咐?”

唐臨汾淡然一笑,平靜地道:“方老此行盡力就好,倒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

方光策蒼老的面龐上浮現一抹不自然的笑容,目光略顯沉重。

直到走進城外二十餘里處的禁軍大營,見到禁軍主帥、溧水侯霍鼎之時,方光策依舊難以平復心中翻湧的思緒。

霍鼎面容剛毅身軀魁梧,待老者見禮後便問道:“城內境況如何?”

方光策一五一十詳細道來,最後說道:“侯爺,如今北梁水師以及大批客船就在平江東面的港口停泊,梁軍隨時都可以登船撤走。裴越明言,倘若侯爺率軍攻城,他便會以平江百姓十人之命抵償梁軍一人陣亡。”

帳內武將聞言盡皆怒不可遏。

“侯爺,末將願率部下先登平江!”

“梁人如此囂張,簡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