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邊境上的大梁軍隊而言,局勢彷彿一夜之間撥雲見日。

昌平軍主帥盧祈和堯山軍主帥顧金韶相顧無言,他們原本已經做好拼盡全力的準備,哪怕傷亡慘重也要奪回茶陵和平武兩座大城——在南軍由裴越執掌的前提下,若不能斬獲足夠分量的軍功,他們害怕裴越會趁勢褫奪自己的軍職。

然而戰事根本沒有爆發,周軍數萬人依靠五峰水師的接應,在梁軍尚未發起攻勢之前便主動撤回南岸,龜縮於寧州境內。

二人幾近於茫然無措,徹夜思索也想不明白周軍撤退的原因,等到他們發現敵軍五峰水師和鎮海水師退往天滄江上游,更是滿心疑惑不解。

直到蒲圻城那邊傳來訊息,南周京城發生叛亂,皇帝和天家宗室落在叛軍手中,顧金韶和盧祈才恍然大悟,同時對裴越生出強烈的敬畏之意。

這才是真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連對天家忠心耿耿的武勳都是這種姿態,更不必說那些和裴越關係極為緊密的將帥。

蒲圻城中,老帥郭興滿面喜悅,難掩興奮之情。

“南周水師退往上游,江陵航道重歸我軍之手,雖說定州水師尚未恢復元氣,但如今有秦州水師的支援,浮橋可以重新搭建。根據衛國公的帥令,由張將軍領祁年軍和桂陽衛從下游渡江,暫時駐紮在南周臨江大營西側,與江陵城遙相呼應。”

張齊賢朗聲應下。

郭興看向堂下一位三十多歲的武將,溫和地道:“國公有令,李將軍領燕山衛和鎮海衛南下江陵,做好挺進南朝寧州的準備。”

李進起身凜然道:“末將領命!”

郭興頗為感慨地道:“收復南朝故土近在眼前,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諸位務必盡心竭力,切忌得意忘形。百年之後,史書上一定會留下諸位的名字。”

堂內眾將齊聲應是。

……

平江今日有雨。

一輛馬車自北向南,平穩地行駛在綿綿細雨之中。

距離平江北門還有十里左右,馬車周遭出現一隊身著玄甲的大梁遊騎。

車伕表明身份後,這隊遊騎便圍著馬車繼續南行。

車廂中,南周鎮國公方謝曉雙眼微閉,對於外面的動靜恍若未覺。

歲月倥傯,三十年一晃而逝,他從曾經舉世看好的方家幼虎,一步步成長為大周軍方第一人,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他見過樑國南境的風景,也在王平章和穀梁手中吃過敗仗,然而無論時局多麼艱難,他都不曾心灰意冷,總想著捲土重來復現祖輩榮光。

然而這一次,他終於失去了當年的雄心壯志。

車廂外漸漸出現喧囂的人聲,又過了一陣,馬車終於停下。

“國公爺,到了。”車伕恭敬地說道。

車門被拉開,方謝曉正衣冠緩步而出,首先映入他視線的便是一座巍峨大氣的樓宇。

在平江城中長大,成年後亦時常來此觀海景,方謝曉怎會認不出自家先祖修建的望海樓?

他心中一聲嘆息,視線往下便看見一張年輕俊逸的面龐。

裴越當先拱手道:“鎮國公,許久不見。”

方謝曉心中錯愕,雖然臨江大營和承北大營還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今日孤身入平江便足以說明很多事情。路上他設想過很多種見面後的情形,唯獨沒有想到裴越竟然如此平和,面上沒有絲毫得意驕狂之色,彷彿真如他所言,這只是老友久別重逢。

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不曾真的看透這個年輕人的內心。

“江陵一別已近兩年,衛國公風采更勝往昔。”

寒暄過後,二人並肩登上望海樓頂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