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建安城郊,碧湖別院。

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

雨聲清脆,湖面上星星點點,繼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少女一襲青綠色的長裙,坐在闌干旁凝望著如夢如幻的雨幕,容顏依舊清麗無雙,唯獨那雙眼眸裡失去往日的光彩,略顯黯淡。

亭內還有四名健壯的僕婦,垂首低眉守在少女身後。從幾個月以前開始,她們就對少女形影不離,哪怕是夜間也會守在少女的臥房外間。

這座山清水秀風景絕美的湖畔莊園,於少女而言不過是一座樊籠。

但她沒有哭喊打鬧,依舊保持著平靜的情緒,只是每天都會在涼亭內枯坐良久,痴痴地望著渺渺碧湖,也從不與這些僕婦交談。

雨勢漸急,又有春風吹拂,涼意悄然而至。

一名僕婦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是否回房歇息?”

徐初容一動不動,沉默不語。

僕婦們對視一眼,目光中皆有擔憂之色。

便在這時,後方傳來腳步聲,眾人扭頭望去,只見一位老者在數名護衛的簇擁中走來。

眾人連忙行禮道:“請老爺安。”

徐徽言淡淡道:“你們退下罷。”

“是,老爺。”

眾人依次退出涼亭,天地間唯有雨聲纏綿不休。

徐初容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行禮道:“女兒見過爹爹。”

徐徽言望著她黯淡無光的眼神,心中微微抽痛,但面上依舊古井不波地說道:“兩個月前,吳國宣武皇帝御駕親征,四十萬騎步大軍越過高陽平原,兵分三路進攻北梁邊境。北梁左軍機穀梁任西軍主帥,麾下邊軍二十餘萬。兩國如今互有勝負,鏖戰正酣。”

徐初容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徐徽言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北梁右軍機蕭瑾如今就在天滄江北岸,統領邊軍防備我朝。也就是說,如今北梁京都真正執掌軍權的人是裴越,北梁皇帝並未猜忌裴越,亦不曾削弱他手中的權柄,反而愈發信任此人。”

徐初容的眼眸微微一動。

徐徽言走到石桌旁坐下,給自己斟了半碗清茶,悠悠道:“根據我朝細作的回報,蕭瑾並未將重兵屯集於天滄江上游,反而將祁年、固壘兩座大營的兵力調到蒲圻城北面。”

徐初容終於開口,聲音略顯沙啞:“爹爹此言何意?”

“還不明白嗎?”

徐徽言眉頭微皺,語調漸轉肅穆:“裴越壓根就不相信你,否則以他如今在北梁朝堂上的地位,以及那個年輕皇帝對他的信任,怎會不干涉他朝南軍的部署?如果裴越相信你,他在數千裡之外又缺乏及時的情報,自然會讓蕭瑾將南軍主力佈置在天滄江上游。”

徐初容眼神複雜地望著自己的父親,良久之後走到他對面坐下,漠然道:“原來爹爹自從上次之後第一次來碧湖別院,是要找女兒興師問罪。”

徐徽言搖頭道:“為父只是希望你清醒一些。初容,前年江陵之戰,的確是為父對不住你,但是你應該明白,清河徐氏的後代本就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

徐初容垂眼低眉道:“女兒明白,所以即便發生了這些事情,女兒心中亦未曾生出太多的恨意。只是女兒覺得累了,不願再牽扯進國朝大事之中。”

她自嘲地笑著,那張出塵脫俗的面龐上帶著濃重的倦色,輕聲道:“裴越說的對,我根本不適合這些陰謀算計。”

徐徽言只覺心中有些堵,嘆道:“罷了。今日為父來此,只是單純看看你,順帶告訴你方才那個訊息。從今往後,為父不會再讓人像先前那般看著你,但是也希望你能認清事實。”

徐初容不解地望著他。

徐徽言沉默片刻道:“你今年已經十七歲了。”

徐初容心中猛然一緊。

徐徽言繼續道:“鎮國公長子乃是良配。”

方雲天?

徐初容當然見過這位方家子。平心而論,方雲天算是南周近年來名列前茅的年輕俊彥,身世、才能、相貌和性情都很好,徐徽言所言良配並非謬讚。具體到這樁婚事中,清河徐氏和平江方家的聯姻堪稱天作之合,對於穩定整個周朝內部的局勢事半功倍。

尤其是軍方緊鑼密鼓謀求一戰的大前提下,清河徐氏的表態具有更加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