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與荊楚初次相見是在兩年前,其時方雲虎正準備利用南琴給谷範設套。

那時候的太史臺閣處處籠罩在沈默雲的光芒之下,但荊楚依舊給裴越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當他拿出谷範所寫的護衛名單,荊楚僅用兩個時辰便查出其中有內鬼嫌疑的人,如此精明強幹難怪能執掌坤部。

在臺閣沒有改制之前,坤部負責監控京都官民,幾乎所有權貴府邸都有他們的耳目,權力極大且在臺閣內的地位舉足輕重。

裴越不認為像開平帝那樣深不可測的君王會毫無保留地信任沈默雲,所以才會有鑾儀衛的存在與走上臺面。錢冰離開臺閣找到他後,點明荊楚其實是開平帝的心腹,在那段波詭雲譎的時間裡挑動臺閣各部主事內鬥,裴越對此未有懷疑。

直到那一日在詔獄送別沈默雲,親眼看著他在桌面上寫下兩個名字,其中之一赫然便是荊楚,裴越才知道這位溫潤內斂的中年男人給自己留下怎樣的護身符。

即便荊楚不具備沈默雲的威望,即便太史臺閣從九部改為六處、被迫將一部分權力移交給鑾儀衛,這座位於皇宮西南面的青灰色官衙依然擁有極深的底蘊和實力。

對於裴越來說,在現有的基礎上再掌控住太史臺閣,他已然擁有切實威脅皇權、或者說將那層鐵幕撕開一縷縫隙的能力。

當然,眼下仍舊有一些人攔在他的前方。

荊楚對此心知肚明,於是謹慎地道:“國公爺,接下來或許會有更多的大臣彈劾襄城侯。”

裴越搖搖頭道:“陛下不會相信是蕭瑾派人刺殺我。”

他頓了一頓,似笑非笑地道:“是我命人假借鑾儀衛之手,讓他們找到藏匿在襄國府附近的刺客所用兵刃。”

荊楚心中一凜,這句話裡透出一個至關重要的資訊,或許裴越的親兵已經抓到那名刺客且將他藏匿起來,隨後用刺客的兵刃陷害襄城侯蕭瑾。

還有一種可能……這次刺殺其實是裴越安排的一場戲,目的自然是為了對付蕭瑾。

荊楚按下心中雜亂的念頭,自動忽略裴越後面那句話,小心翼翼地說道:“國公爺所言極是,以襄城侯在軍中的地位和陛下對其的信任,目前的證據很難撼動手握實權的右軍機。而且依下官看來,這個證據恐怕無法讓朝堂諸公信服。”

他其實說的相當委婉,倘若面前站著的並非裴越,他肯定會直接點明這種栽贓嫁禍的手段非常幼稚。

蕭瑾何許人也?

開國九公之一襄國公蕭執的嫡系血脈,鎮守虎城十年之久,現任輔政大臣、一等國侯、右軍機、京都守備師主帥,絕大多數人心中認定將來會接替穀梁左軍機之位的實權武勳。

他是開平帝留給劉賢的輔弼之臣,也是往後朝堂上能夠制衡裴越的少數幾人之一。

就算那刺客真是蕭瑾指派,皇帝從大局考慮也不會採信,莫說像現在這樣模稜兩可的所謂證據。

荊楚並不清楚裴越的全盤計劃,實際上在沈默雲去世後的這幾個月裡,兩人只是匆匆見過幾面,沒有談及過分深入的話題。因而他心裡難免有些忐忑,用這樣一個簡單又粗糙的局對付蕭瑾,完全不符合裴越往日表現出來的謀算之能,這其中肯定還有更加複雜的用意。

裴越微微一笑,淡然道:“只是給蕭瑾提個醒而已,我當然知道這點壓根算不上證據的東西奈何不了他。”

荊楚心中漸漸回過味來,道:“國公爺莫非是想聲東擊西?”

裴越讚許地看著他,平靜地說道:“這幾天應該會有不少人加入彈劾蕭瑾的陣營,此舉必然引發我和蕭瑾之間的矛盾,蕭瑾自身恐怕也會有類似的想法以及還擊的手段。且讓鑾儀衛繼續出風頭,臺閣潛於水面之下,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荊楚垂首道:“請國公爺吩咐。”

裴越目光灼灼,壓低聲音道:“所有參與進這件事裡的朝臣,無論煽風點火還是義憤填膺,一個都不能漏過。讓臺閣在各處府邸的探子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擦亮眼睛盯緊每一個人,任何私下勾連之舉都要拿到確鑿的證據。”

荊楚正色道:“下官領命。”

裴越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他還想不明白箇中關節,那麼也沒有資格接掌太史臺閣。

目送荊楚離去之後,裴越並未立刻返回內宅,而是緩步來到前院外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