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容默然不語。

片刻之後,她抬起頭望著自己的父親,帶著幾分不解、鄭重地問道:“爹爹既然這般說,那為何百年前魏國覆滅之時,徐家前面的稱號並非清河而是瑤光?”

徐徽言的眉頭皺了起來。

徐初容繼續說道:“前魏國祚二百九十四年,瑤光徐氏便享受了二百九十四年的榮華富貴。雖然世人皆言耕讀傳家,可是爹爹應該比女兒更清楚,徐家在將近三百年的時間佔著多少土地和良田,並且憑此積攢了數之不盡的財富。”

她終於忍不住露出幾分嘲諷,緩緩道:“既然徐家以忠貞為堂號,那在前魏傾覆之時,我家先祖為何不肯匡扶社稷?再不濟也應一死報君恩?然而據女兒所知,戰亂爆發之前,徐家便提前在南邊找好退路,以大量金銀資助周太祖起事,最後裹挾近百家世族南渡。”

徐徽言並未動怒,淡淡道:“事實並非如此,為保住前魏皇室的天下,曾祖父已然竭盡全力,但人力終有窮盡之時。大廈已傾,徐家人當然要為自身謀一條後路。”

徐初容搖頭笑了笑,凝望著徐徽言的雙眼道:“彼時彼刻,此時此刻,不過是再一次輪迴罷了。爹爹,女兒厭憎朝堂上那些勾心鬥角之徒,包括自以為苦心孤詣的皇帝陛下。他將公主姐姐送去北面和親,倘若這是為黎民蒼生著想,女兒也能理解。但事實上,這只是鎮國公為洗刷當年梁軍帶給他的恥辱,孤注一擲行險之舉。”

她微微一頓,眸光中浮現幾許怒色:“江陵一戰,國朝將士死傷七萬餘。賠給北梁的二千萬兩白銀,包含著多少民脂民膏?女兒這條命不值一提,想必公主姐姐也甘願為國赴死,那些將士們亦非貪生怕死之輩,可最終的結果說明這麼多人的犧牲只是一個笑話。”

“先前付出那麼慘痛的代價,如今因為陳家皇帝的一己私利,又要驅使成千上萬的將士去送死?”

“如此反覆,豈不可笑?”

面對徐初容最後略顯憤懣的八個字,徐徽言端起茶盞緩緩飲了半口。

清茶氤氳著淡淡的香氣,他卻品出濃濃的苦澀。

“你之所以要這樣做,是要為父進行抉擇,你不僅要將清河徐氏架上裴越的船,更要從根基上毀掉大周。”

談話進行到此刻,徐初容不再遮遮掩掩,點頭道:“女兒希望爹爹能夠改弦更張,這樣才能避免兩國之間出現屍橫遍野的狀況。拒北侯與鎮國公自然一心求戰,尤其是前者壓根沒有回頭路。但如果爹爹願意出手的話,裴越便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後的勝利。”

徐徽言放下茶盞,意味深長地道:“裴越想要取而代之?”

徐初容當然清楚自己父親的城府,雖然這場談話看似她佔據上風,那只是因為徐徽言心中有愧,而且從始至終都未曾給出明確的答覆,一如他這些年在朝堂上的行事風格。

面對這個犀利的問題,她搖頭道:“女兒不知,但女兒去過樑國境內,知道在裴越的努力下,那裡的百姓生活越來越好。因此無論於公於私,女兒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出錯。”

徐徽言淡淡道:“一定不會出錯嗎?”

“一定不會。”

這句話卻非徐初容所言,而是來自涼亭外一箇中年男人的口中。

徐徽言心中一震,扭頭朝背後看去,只見來者貌不驚人,卻有一種令人心生親近的溫潤氣質。

徐初容站起身來,微笑道:“見過先生。”

這一刻,徐徽言忽然明白她那般信任裴越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