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茜茜到了武山小鎮,給黃立工打電話。

“我在武山……”

“躬逢其盛!”黃立工大聲嚷嚷,“那你快過來吧,有好訊息。”

電話掛了,許茜茜看著手機螢幕逐漸暗下去,鎖屏。

兩月不見,她忽然來到武山,黃立工毫無驚訝,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時間對他似乎沒有意義,似乎他們昨天剛見過面一樣。

許朝玉回去印度後,許茜茜給黃立工電話,說要一個人好好呆一段時間,想想事情。黃立工爽快答應。許茜茜忙碌起來,重拾以往聯絡,重建新網路,回了一趟倫敦,去了一趟東京,在那裡還見了白岸資本的林義偉。她和黃立工很少打電話,晚上有時會發微信,問候和閒聊。一晃兩個月,又是一年夏天。許茜茜站在窗前,遠處可以看到一段江水,野花在斜陽裡肆意地開著,淡黃一片,襯得柳色更老。

她提起包,出門。

“……都在高歌猛進。”黃立工站在辦公室中間,揮著手,氣勢磅礴。

劉睿陽坐在黃立工的位置,雙手平和地放在辦公桌上。李佳、李藝坐在會客椅上,轉過身來聆聽講話,朱才斌倚在門邊牆上,抱著手臂,一手託著下巴。

黃立工看到許茜茜推門進來,做手勢讓她進來坐下,嘴裡話語毫不停歇,“光伏清掃機器人,說是個小市場,但是挑戰不小,以色列、美國、義大利都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李佳帶領團隊,像狼一樣,兇狠死磕,拿下了迪拜光伏發電集團的大單,讓鯤鵬機器人的旗幟在國際市場上飄揚。”

“那要歸功於兩位老總在印度的精彩表現。連迪拜的人都說,你們在印度的絕地反擊,在迪拜結成果實。”李佳有點靦腆地說。當初在印度的講標現場,臺下鼓掌的面紗女子,迪拜光伏集團老闆的女兒,正在逐步接手集團事務。她安排對鯤鵬機器人進行跟蹤,測試與評估,而李佳也與之保持密切的專業溝通,深入到業務與技術的銜接嵌入裡,最終拿到了這個大單子。

李藝把身邊的椅子拉出來一些,許茜茜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第二個好訊息,第一代3D鐳射焊縫跟蹤感測器研發成功!”黃立工目光看向門邊的朱才斌,朱才斌微微點頭。“弧光干擾一向是弧焊系統中的關鍵技術難點,國內一直沒有太成熟的解決方案,國外的成本太高。一直有人和我說,國內要解決這個問題,非得有五到十年不可。才斌不信這個邪,不到一年就推出了第一代。雖然還不是最終的成熟方案,但是快!要儘快走在對的路上,比別人都要快,真正的突破也會很快到來。你的第二代快了吧?”

黃立工看向朱才斌。他沒注意到劉睿陽皺了一下眉頭。

“預計一到兩年。”朱才斌淡淡的說。

“目前第一代感測器馬上實現量產。在這個基礎上,智慧弧焊機器人、智慧弧焊小車也都研發成功,很快可以投入到市場應用。”

朱才斌點了點頭。

“這才是真正的鯤鵬精神——快。一往無前的快。”黃立工看向全場,眼光最後落在李藝身上,“減速機的研發也取得了很大的突破?什麼時候能實現量產?”

“我們做出原型了,傳動效率、感測扭矩和承載力都比預想的好。”李藝臉色一點都不輕快,“不過,量產時間還沒法確定。”

“什麼原因?”

“材料。”李藝說。鯤鵬減速機最初的原型,需要最好的材料和加工裝置來實現設計效能。問題隨之而來,生產原型的材料根本採購不到,軸承、聯軸器、齒輪上用的特種鋼材,日本不向中國企業出售。即便從其他渠道曲折拿到,一是產量上不去,二是成本很高,產品毫無競爭力。後來,李藝帶領團隊反覆調整減速機的設計,用現有材料來實現,他們欣喜的發現,效能表現並沒有差多少。只有一個瓶頸,對生產精度的要求非常高,甚至超出了現有工藝的水平。

“知道了原因,就容易解決了。”

李藝點頭。黃立工看了劉睿陽一眼,轉回頭對李藝說,“我們要快!三個月,解決掉這個問題,如何?”

李藝躊躇著,沒法點頭,也沒法搖頭。

“這個從長計議吧。”劉睿陽接過來,為李藝解圍。

“總不能毫無時間限制,什麼時候解決算什麼時候吧?”黃立工有點著急。實際上,睿立科技目前的局面很好,各項重點研發工程都取得突破和成績。然而,局面越好,他反而越有迫切感。快,得快,跳下山崖那樣的快!他深有同感,簡直是發自靈魂深處的認同。最有銳氣、最有希望的時候不快馬加鞭追不上,那一輩子都追不上了。

“不能太著急。否則是為了結果而結果,研究質量很難保障。”劉睿陽說。

“大家情況都一樣,清掃機器人、鐳射感測器不也是這樣嗎?時間要求緊,跟抽了鞭子一樣,也做出來了,質量也很高啊!” 黃立工急躁了起來。劉睿陽一向愛惜手下工程師,對他們頗為寬容寬鬆。黃立工知道,雖不以為然,但只是笑笑,多由他去。今天不知道為何,隱隱的煩躁,難以容忍似的。

“不同專案情況不同,不能一概而論。減速機是基礎專案,非常成熟,難度又大,本來就要多給時間和耐心。”劉睿陽皺起眉頭,黃立工也許是脫口而出、無心之論,但是將不同的專案直接比對,很容易引起幾位負責人之間的嫌隙和矛盾。

“我給時間和耐心,市場和使用者可不會給。它們只看你有沒有,好不好用,可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黃立工環視著眾人,努力按捺著心裡的燥急,“各位,你們都是公司的合夥人,也都知道現在的情況。別人領先了至少十年,我們得在三年裡追上。那就不是追上十年,而是要追上二十年的差距!只能是快,像跳下山崖那樣,像炮彈一樣把自己扔出去——怕粉身碎骨的話,就別想超越別人。”

許茜茜看了看劉睿陽,又看了看身邊的李佳和李藝,他們都是一臉木然,看不出臉下是什麼情緒或想法。她忽然想到,屋裡的這些精英們,李藝從日本回來,朱才斌從美國回來,她自己是從英國回來,劉睿陽和李佳是國內背景,但都是在老派研究者手下接受嚴格的學術訓練。他們會怎麼看待黃立工這番熱血沸騰的話呢?

“犧牲,作為對自己的要求,是一種崇高的美德,但不能要求別人。”劉睿陽低著聲音說。

黃立工微微一愣,說,“各位,我們正處在前所未有的歷史關頭。工業機器人從未有過這樣的機遇,五年內可以做到以往二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一切都可能跨越。如果沒有勇氣和決心,錯過這樣的機遇,錯過這樣偉大的歷史,那我們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一陣沉默中,劉睿陽往後推開椅子,緩緩站了起來,“今天就先不討論了吧。”他努力抑制著臉上的表情,往外走,繞過辦公桌,走出辦公室。許茜茜看到他走路的腳步帶著輕微的一瘸一拐,也許是坐久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