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滿殿質疑加鄙視的目光,白侍郎如遭九雷轟頂。恍惚間,他想起了小時候與父親討論過的一個問題,這個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換做當前,那就是白侍郎和李僉憲之間,爭風吃醋和官場爭鬥兩件事情,哪個是因哪個是果?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白大人和其他所有人的看法截然相反,這就是他最悲催的地方。

白侍郎認為李佑不守規則,將官場爭鬥報復到女人身上去;但其他人卻認為,是白侍郎做人太沒品,因為爭風吃醋的事情公然用官場手段報復。

其實有些陰暗之事做就做了,低調一些也能理解,人在官場誰都有迫不得已的時候。但見不得光的事情就是見不得光,知恥不等於無恥。

但像白侍郎這般,乾點壞事還要光明正大的做、厚顏無恥的做,似乎滿朝都應該縱容他,這就更讓所有人心生反感。

起碼到了首輔或者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兩個頂點位置,才有公開厚顏無恥的資格罷。還沒入閣,就膨脹到這個地步,真當朝廷已經是姓白的?

或許在殿中,有些人因為李佑的惡劣記錄而心生懷疑,猜測可能是白侍郎中了李佑的圈套。但是面對主要風向,手裡又沒有實證,他們吃飽撐著才會表達出與眾不同的觀點,特立獨行的個性永遠不是文華殿裡的主流。

卻說在文華殿中。白侍郎從失神中清醒過來,立刻又想起一個更可怕的後果,臉色登時慘白。

受到滿朝鄙棄的人可以繼續平步青雲麼?答案是而可以,但前提是你背後有寶座上那個人支援。

白侍郎手裡暫時沒有太大實權。別人為何會讓他三分?原因也很簡單,有寶座上那個人重用他,支援他。

誰攻擊白侍郎。誰就是違逆了那個人的意志並且後果莫測。如果失去了這份支援,白侍郎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清閒三品官員。

年輕的景和天子或許軟弱。或許不自信,或許對別人有依賴心,但他不是愚笨之人。

他也知道,為了一點爭風吃醋的小事就在朝廷中興風作浪,無論成敗或者對錯,首先這種態度就很要不得。這無關乎道德,是政治品格的體現。

此刻景和天子的心中就頗為惱火,這種情況。換成誰也會惱火。

經過造勢和運作,滿朝都知道天子要特別重用老師白侍郎,要提拔白大人入直文淵閣辦事。但關鍵時刻白侍郎在群臣面前出了這麼一個醜,怎能不讓景和天子惱火?

一是惱火白侍郎丟了自己的臉面;二是惱火顯得自己眼光太差;三是惱火白侍郎太不爭氣,辜負自己的期望。

對李佑觀感還不錯的天子仔細想了想,覺得此事要埋怨李佑確實說不過去。李佑本人只在私下裡打砸搶,品行惡劣但並沒有想要公開鬧到朝堂上來,還算保全了朝廷臉面。是白侍郎自己不爭氣。非要在朝廷中見個真章,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有大臣不得不承認,在當前白侍郎君恩正重的時期,對付白侍郎最大的難點就是如何既能整治他,同時又避免惹到天子。這可是個高難度的活計。幾乎是無解的,但卻讓李大人妙到毫巔的做成了,簡直可以昇華為一種別具匠心的藝術。

說起來,李佑的本意是想施展天魔自殘**,透過打砸搶等暴行降低自己品質,並引起輿論的強烈注意,以達到拖著白侍郎一起在泥地裡打滾的目的。

只要李佑與玉玲瓏有不清不楚的傳聞,他就隨時可以找空子將白侍郎一起拖進爛泥中,製造爭風吃醋的假象。

當兩人都是一身臊時,他李佑無所謂,反正當前沒有升遷機遇,有沒有毛病不重要;白侍郎就不同了,他正是準備入閣的關鍵時期,惹得一身臊就極其不利。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不過非常意外的是,李大人被過度解讀的玉玲瓏修正了劇本,不過還好,沒有影響到最終進度。

眼下白侍郎被李大人成功算計,他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因為今日這個誤會失去天子的信任。他知道這都是誤會,但卻不知怎麼辯解,甚至就是辯解了也沒人信。

正當白侍郎費盡心思琢磨如何在天子心中挽回形象時,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再次站出來,對天子奏道:“臣彈劾右檢校僉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馬司李佑行止無狀、挾妓自娛、欺凌庶民、毀損屋舍,致朝廷名聲大壞,奏請陛下請予處置!”

聽到這個彈劾,眾人忽然記起,李佑在本司衚衕搞出的動靜,傳到滿朝皆知,但至董御史為止,居然沒有人去彈劾他…這真的很奇特,很莫名其妙,很值得研究的群體心理學。

負責考功獎懲的吏部天官趙良仁開口奏道:“可罰俸一年。”

景和天子同意道:“准奏!”

群臣三三兩兩散去,交頭接耳的議論道:除了李佑之外,誰都要注意紅顏禍水啊。今天表面上是李大人被罰俸,實際上真正倒黴的是白侍郎。李大人雖然人不在朝堂上,但朝堂中彷彿還有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