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翻起身來,兀自不拜,口道:“我原來一身武功雖不及你,卻也是玄門正宗,如今被你無故化去,你又輸了我一身的真力,較遠來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究竟是何用意?”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不錯,你原來的內功確係玄門正宗,似是出自青城一派。不過你修為雖出自正宗,卻陰陽不調,想是傳授你的師傅本不高明,抑或對你有所保留,是也不是?”

那漢子聞言這才似有所動,呆了片刻,這才收斂心神緩緩言道:“不錯!我師乃是世外高人,傳我武功時只道我功名心重,學武越多殺伐越重,故此未能傾囊相授。”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青城派的上乘陰陽雙修之法何等高明,男不解衣,女不解帶,號稱‘千里神交,萬里心通’,採天地之氣以補己之氣,採天地之精以補己之精,採天地之神以補己之神,你若能學到家,倒也真能縱橫江湖。不過,老夫所學遠勝於青城秘術,你根骨俱佳,為人又機敏剛強,老夫既傳你十年功力,自是有意收你為徒傳你絕技。老夫年邁行將朽木,只盼你能夠在老夫跟前效力,待老夫死後傳我絕學,怎麼,你不願意嗎?”

那漢子似有所動,終究張口道:“你化我本門功力在前,不問我名姓,便將十年功力傳我在後,不過是恩威並施的馭人之術,休要指望我感恩戴德,孝忠與你。”

尚九天面色一沉,仰頭略有所思,張口道:“老夫傳人不多,大弟子原本天分極佳,卻為人過於精明,老夫的智謀算計倒是學了個邊,武功一道,終不能承我畢生所學,二弟子是個女兒身,自也作罷,如今只盼有人能承我畢生所學,或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或流芳百世,老夫九泉之下方能瞑目。”這一番話倒是發自肺腑情真意切,若非楚江寒與他早有芥蒂,只怕也會為之所動。

那漢子沉思片刻,終究張口道:“人各有志,前輩還是休要勉強了。至於前輩傳我的功力,算是還我的。我一未學你法門,二未入你門下,二位若要取我性命,我只得拼死接個幾招了。”說完撩衣戒備。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老夫果然未曾看錯人,好得很,好得很。”笑罷正聲道:“關我的石室內,刻有老夫生平所學,只需去掉石壁上老夫數十年的便痕尿疤,則自能看見。”言罷大笑,既而絕倒。

楚江寒只道這老怪物收服此人不得,卻又惜才不忍殺之,故而出言戲耍與他,卻見那人撲通一下跪與地上三拜九叩,拜罷口道:“弟子蔣如進叩拜師父,只有一樣,我今拜入師父們下,卻不受門規束縛,不替師傅效命,師父身後,我自當替師父傳承絕學。”

楚江寒未曾料到,尚九天居然大喜,幾聲大笑之後,忽然轉身,口裡唸叨:“去吧去吧!咱們師徒日後自會相見!”話未說完,人已在數丈之外。

這一番拜師儀式別開生面,簡直前所未有,楚江寒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尚九天笑道:“古來但凡自命高明之人,學文也罷習武也罷,無不希望自己生平所學能夠有個傳人。我如今收了這個弟子,便如一清老道傳你絕技一般,你方年輕,還不能懂得。”

楚江寒聞言呆在一處,耳邊又想起尚九天自言自語式的唸叨:“如今你的小媳婦被人就走,其中只怕又有玄機。在錦衣衛手上能如此從容救人的,放眼江湖也找不出三五位來,要麼是少林寺內躲著的哪個老禿驢,要麼是一清老道親自出手,要麼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哪路毛神呢?”

楚江寒回過神來,三步趕作兩步追了上去,接道:“莫不是我四哥或者五哥出手?”

尚九天搖頭道:“你那幾個把兄弟雖然各個了得,卻也趕不上老夫,地牢內那一個只與姓陳的鬥了個旗鼓相當,單人獨個既要救人,又要應付一眾錦衣衛高手,確實萬萬辦不到!”

楚江寒哼道:“誰說辦不到?我二哥或許……”猛然間又想起夜間眾兄弟的談話來,二哥早就失手於降龍伏虎陣中了,一陣錐心之痛油然而生,鼻子一酸眼前早就迷糊了。

恍惚中,又聽見尚九天斷斷續續言道:“……那闖陣之人確實也了得,不過可惜了,可惜了,我門下怎麼就沒有這等人才……”

楚江寒略收心神跟在其後,尚九天一改作派,念道:“你也莫怪我多嘴,有道是生死有命,你把兄弟折在降龍伏虎陣中倒也不冤,老夫這數十年的暗無天日也一樣是拜錦衣衛所賜。嘿嘿,人生在世無非是受苦,死了也好啊!省的整日打打殺殺……老夫也時常在牢底思量,這打打殺殺的一輩子,究竟為了什麼……”

後一句大出楚江寒所料,不由出言譏笑道:“想不到似你這般心狠手辣的惡人,竟也能作此想,倒是奇哉怪也……”

尚九天道:“老夫在你這般年紀,早就婚配生子了,後來妻兒老小被仇家所殺,這生離死別的滋味,已經嚐遍了。逝者已矣,小兄弟還是該珍惜眼前人,多為活著的打算吶!”

楚江寒被一語點醒,回道:“你這話倒是大大的有理,我還是該早些找到毓兒!只是毓兒此刻剛離虎口,如今又不知到了哪裡,你我二人如何能找到她?”尚九天笑道:“既然咱們找她不易,想來她找咱們該容易的多。”

楚江寒一時未能領會,忙問:“此言何意?”尚九天語帶得意地言道:“錦衣衛拿了你小媳婦,無非是為了你我。眼下她既已離了虎口,為了躲避錦衣衛的搜查,定然會躲在暗處不敢輕易現身。咱們索性大搖大擺的出來,把錦衣衛的注意力吸引到咱們身上,如此一來,錦衣衛勢必會全力對付你我,沈姑娘便自然顧不上了。只要你我聯手,殺他七個八個的,你報你把兄弟之仇,我抱我牢獄之恨,如此豈不美哉?”

楚江寒以為大大不妥,出言問道:“若是錦衣衛專去捉拿毓兒來要挾我怎麼辦?如此一來,無非真是害了她?”

尚九天笑道:“單是應付你我其中一個,錦衣衛只怕要調來潛伏在附近的全部人馬,何況是你我二人同事現身,他們還哪裡有精力顧得上?再者說了,閒雲莊的千金被救走更好,他們有怎敢再去招惹?”

楚江寒大以為是,當下一陣商議,打算尋著鎮甸換了裝束再做計較。

二人至登封縣,正欲尋個去處飽餐一頓,卻見迎面走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二人錦帽貂裘,是個官宦模樣。尚九天哈哈一笑,轉身對楚江寒言道:“我正愁沒個腳力呢,偏巧這就有人送來了。”說完揚手之間二人滾落馬下登時昏死過去。

尚九天縱身上馬,眼見楚江寒立在原處不動,轉頭道:“傻小子,你還想不想見你小媳婦了?”楚江寒呆了一呆,也還是縱身上了馬。

行人眼見這一老一少身著僧衣,卻在鬧市奪人馬匹,簡直膽大至極,知二人必是窮兇極惡之徒,哪裡還敢多看。尚九天對楚江寒笑道:“你我如此一鬧,還怕引不來錦衣衛的鷹爪孫嗎?”言罷放聲大笑,打馬先行。楚江寒知他用意,也不再多言,當下催馬緊隨其後。

扭頭處,果見遠處人影閃動,顯然早已有人尾隨而來。尚九天昂首挺胸,單向著熱鬧處而去,七拐八繞卻來到一處招紅掛綠之所。

遙遙聽見鶯歌燕語,楚江寒氣不打一處來,正待言語,尚九天似是知他所想,笑道:“老夫生平有幾樣嗜好,一是熱衷做幾樣大事,二是痴迷武學一道,這三嘛,便是這美色了……”楚江寒道:“是是是!若非老先生有此雅好,也不會有這十數年暗無天日的牢獄之苦了。”

若喚作楚江寒,這幾句揭人傷疤的譏諷之言早就會惱人火起,尚九天卻偏未發作,哈哈一笑翻身下馬,招手道:“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