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臨,車內的小若百感交集,不久以前,自己還是南陽城裡的頭牌花魁,須得人前賣笑,如今已為人妻,自己的丈夫又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膝下早就有了一兒一女,雖然不是自己所生,但早已是血濃於水,勝似己出。

她突然心頭一熱,微微掀開簾子對這張繼喊了一句:“去紅梅樓看看吧!”張繼知她心中所想,卻也還是呆了一下,所幸寒冬天街上人少些,拉車的老馬腳步絲毫未曾放緩,張繼輕輕抖動鞭稍,馬車轉過街角行去,他也認得路。

車內的小若此刻有說不出的滿足,更多的是說不出的激動——這也算是回了孃家吧!同男人孩子一道回來,不是回孃家又是什麼?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緊緊抱住了小紫妍,摟在懷裡。

“到了!”那個最熟悉的男人喊道,她整了整發簪緊了緊衣帶,順便幫連個小傢伙也整理整理,簾子被掀開,張子宣噔一下搶先跳了下去,一雙大手半伸進來,抱了女兒下車,她也沒遲疑,麻利的下了車。

樓上的花花綠綠早就被換了,招牌上添了一個字,赫然成了:“紅梅酒樓!”張繼首先回過頭來望著她,微微一笑,道了句:“進去吧!”然後招呼著陸雲漢搶先一步走了進去,她遲疑了一下抖了抖裙襬,還是拉著紫妍的小手走了進去。

一股飯菜的味道撲面而來,她這才聽見一陣喧鬧聲,放眼望去當心的戲臺早就被改成了賬房算賬的櫃檯,後面擺滿了罈罈罐罐,一個清秀的年輕人正低著頭在巴拉算盤珠子,她實在不願多看一眼,環眼尋找張繼。

“娘!”一個童子聲音射入耳朵,她下意識的又向四周找去。

“來這兒!”樓梯口小子宣瞪大了眼珠子在向自己招手,她迎了上去,又感覺到握在自己四指上的小手緊緊地捏住了自己,小紫妍弱弱地問道:“娘,你怎麼了?是不是病又發作了?”

她突然醒過神來,彎下腰抱起了小紫妍,親了親她的小臉蛋兒,笑道:“傻閨女!孃的病早就好了,娘是在想啊,這裡有什麼好吃的,今天咱們好好吃一頓才好呢!一會兒讓爹爹喝酒好不好?”小紫妍嗯了一聲,高興地笑了。

她走上樓去,這裡卻安靜了許多,想是價錢貴些,靠北的角落裡只座了一桌。張繼和陸雲漢早就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小子宣早就習慣性的擺好了筷子。

她回過神兒了,衝著張繼尷尬地笑了笑,張繼也微微一笑,張口道:“這回娘子做主,這南陽城裡有什麼好吃的,就多上兩樣吧!”她招呼夥計,要了七八樣菜餚,臨了向小二問道:“不知這南陽城裡有名的‘梅花紅’,還賣不賣呀?”

跑堂的笑道:“呦!您幾位是知情的,不瞞你說,俺這裡換了東家,自然也就失了配方,現賣‘梅花紅’窖存有限,反而比過去貴了好幾倍呢!”小若笑道:“不打緊,先來二十斤,你去叫掌櫃的來,就說臨走我們還要帶些走,讓他招呼夥計搬出來一些。”

跑堂的聽完高興,歡喜的去了。不一時端上來了一桌子菜餚,幾個人吃了起來。又一個跑腿的抱上來兩個罈子,回身見瞧見了小若的面孔,嚇得臉色大變,腳下不穩滑倒在地。

“梅……梅姑娘!”

小若抬頭瞧去,正是這裡過去跑腿的,自己經常還打發他去跑腿置辦東西,故而認得。小若笑道:“喜順兒,你不必害怕,我早就嫁了人了。”說著指了指張繼,道:“這就是我家相公!”

又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交給喜順兒,說道:“拿著吧!”喜順兒卻不肯要,低著頭道:“喜順兒過去收過姑娘……不!收過夫人不少的好處,這個實在不敢要!”小若道:“拿著吧,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喜順兒緩緩地伸手接過,揣進了懷裡,也不等小若開口,搶先低聲說道:“自從上次這裡出了那檔子事兒,您悄悄走後,官府就來人說,這裡有什麼反賊,便將這裡都封了,好些大姑姑們都被下了大牢,我見勢不好抖個機靈溜了。後來知府老爺審問之後,原來的東家被砍了頭,好些大姑姑都說是無罪說要另行安置,其實就是被當官的們挑挑揀揀,自己給收了。等風頭過後,知府老爺便將這裡以官府的名義變賣給了的小舅子,改了酒樓了。小的見官府不再問罪,便又回來繼續跑腿兒了。”

小若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又掏出一錠銀子,說道:“你去拿幾罈子梅花紅備好,臨了我們要帶走。另外你要記住,今天我到了這裡的事情最好誰也別說,免得有人找你的麻煩!”喜順兒嗯了一聲,高高興興去了。

陸雲漢也不關心小若所問,篩了滿滿一碗一飲而盡,連聲高叫:“好酒好酒!”和張繼說說笑笑,吃喝了一陣子。

酒足飯飽,正要結賬離去,忽然聽見一陣吵吵嚷嚷,樓梯口走上來兩個奇怪打扮的和尚來,身後跟著一個女子,張繼二人在閒雲莊大哥小范蠡的壽宴上見過,正是峨眉派後輩俗家女弟子,百臂鉤沈秋月。

兩個和尚吵吵嚷嚷在一邊坐下,再看沈秋月,面色極是難看,兩個眼睛紅通通的,卻仍舊楚楚動人。這兩個和尚打扮怪異,外貌長相卻都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脖子裡掛著一串拳頭大小的黑珠子,另一個卻沒有。

這桌上張子宣覺得奇怪,張口說道:“娘,你快看!這兩個怪老頭跟我一樣,也是雙雙兒!”這邊兩個怪和尚齊刷刷看向這邊,掛珠子那個率先罵道:“有人生沒人教養的野東西,放屁,放屁!哪個和你一樣?”

小若聞言怒起,端起面前的酒杯,正待擲去,被張繼一把攔住。

不掛珠子的那個口裡“呀!”了一聲,雙眼直勾勾盯在楊小若身上打轉,口裡不住叫道:“哎呀呀!好標緻的妹兒,耐看,耐看的很!”

帶珠子的回頭罵道:“放屁放屁!別人家的女子,咱有咱們自家的標誌?”

陸雲漢這回實在按奈不住,也欲挺身而起,也被張繼伸出手來攔住。

另一個吧唧吧唧嘴,搖頭道:“不一樣!不一樣!”又白了對方一眼,言道:“你個酒囊飯袋哪裡懂得?”

兩個和尚只顧拌嘴,這邊桌上的舉動,似是未曾瞧見。

一旁的沈秋月正在發呆,這句話卻是鑽入了耳朵,只見她然面上一紅回過神來,抬頭間猛然認出了張繼和楊小若來,慌忙遙遙抱拳一禮,言道:“還請張大俠莫要怪罪!我這二位師叔好開玩笑,生性如此,實在沒有惡意的!”張繼等人聽過峨眉派痴顛二僧的名號,想必就是此二人無疑了,當下抱拳回了一禮,口道:“無妨無妨!”

帶珠子的和尚一拍桌子,叫道:“店家店家!快給和尚倒酒!”張繼三人這下分辨清楚了,原來戴念珠的是癲僧,不戴珠子的是痴僧。

跑腿的換成了機靈的喜順兒,還沒等張口,癲僧便發話了:“店家,將最好的酒上來,和尚從不差酒錢!”痴僧補道:“有肉也儘管上來,和尚們也不忌口!”

喜順兒知道不好惹,趕忙抱了兩個罈子上來,癲僧隨手拍去泥封,揚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飲而盡,一口十斤的罈子竟然被他一口氣喝完。壇口離嘴脖子一伸打了個嗝兒,這才也吧唧吧唧嘴,讚道:“好酒!好酒!”又斜眼往喜順臉上一瞪,嚷道:“才兩罈子哪裡夠?喂貓呢!再去拿再去拿!”喜順兒趕緊轉身,癲僧突然叫住:“等會兒!這美酒可有名字?”喜順兒哈腰答道:“梅花紅!”

痴僧接道:“哎呀呀!好名字好名字!喝美酒,賞美人,好的很好的很吶!”

癲僧也白了他一眼,算是回擊,又一仰頭,咕嘟咕嘟鯨吞起來。

張繼和陸雲漢在一邊看在眼裡,都心想:這癲僧雖然行為怪誕,但就這一股子豪飲的氣勢,倒也真能壓倒天下一大半的好漢!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齊齊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