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晟嗤笑,針鋒相對得很,“哦?那何時才是時候?等到殺人犯消弭了證據之後麼?”

日頭漸漸西移,暮色一層一層地湧上來,顧辭的容色在這黯淡的光線裡,看起來有些遙遠,像是隱沒在夜色之後的獵手。

他撣了撣自己的袍子,似乎笑了笑,又似乎並沒有笑,“本公子以為……在這一點上,二殿下應該是持認同態度的。畢竟……渾水,才能摸魚,不是麼?”

顧言晟握著金絲楠木椅的手,緊了緊,偏頭去看顧辭,正好直直對上顧辭的眼。

那雙眼睛,瞳孔是潑墨般的濃黑,看人的時候冷靜又理智,總覺得任何心思在那雙眼睛底下都無所遁形。顧言晟沒來由地,心裡頭,“諍”地一下。

像是琴絃斷裂,彈上指尖,那一瞬間有些細微卻尖銳的痛覺。

顧言晟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本殿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屋子裡頭,謝小爺還在裡頭裝神弄鬼,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裝地,但看如今的效果卻也知道,裝地……不賴。

沈侍郎還在嗷,一遍遍重申,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斷斷續續裡,大約已經可以組成一個令人覺得細思極寒的故事。

那一年,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村子裡走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秀才,村裡人叫他沈大郎。沈家一家的老弱病殘,沈大郎的前半生在這個格外貧苦的村子裡也是屬於被人瞧不起的那個——他是屬於老弱病殘裡的“弱”。

除了每個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夜晚,站在視窗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之外,他什麼都做不了。畢竟,在這個地方,百無一用是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在路上都被人揹地裡閒話兩三。

譬如,“明明一家子要照顧,偏偏異想天開地考什麼秀才,秀才有什麼用,能吃麼?”

譬如,“聽說能當大官……呵呵,咱們村子裡出得了大官?想什麼呢……就那什麼……什麼……癩蛤蟆想吃什麼肉來著……哦,對,天鵝肉!”

這些閒言碎語,終止於他終於“出人頭地”之後。還是那時候閒言碎語的人,卻齊齊換了一副嘴臉,那個連“天鵝肉”都要想許久才想起來的大娘,給他塞了個雞蛋,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

畢竟,秀才,能當大官!

但這樣的躊躇滿志,在跨出這個小村子的時候,戛然而止。

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綾羅綢緞、車水馬龍……而新晉秀才沈大郎站在人群裡,茫然四顧,洗地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布鞋裡露出來的青紫色大腳趾下意識縮了縮,像是要藏起心中如潮水般湧上來的無助和自卑。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一次又一次得認識到,原來,真的百無一用是書生。他不會幹活、不會謀生,有一回有個熱心的客棧掌櫃讓他洗盤子抵銀子,第一個他就砸了,被人趕了出來。

幸好,掌櫃地沒有要他賠銀子。

一直到他遇見了紫兒。

這個在他記憶中並不明晰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在這繁華天地間早已如魚得水,看上去鮮活又明媚,不似他自己,怎麼看都顯得格外地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