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吃了什麼、聊了什麼,什麼天災、什麼水患,統統沒聽進去。

人生裡第一次,王縣令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在一個是敵是友還分不清的物件面前,徹底走了神。

廊下一眼,便已驚為天人……太像了。

彼時畢竟年少,又時隔多年,舊人的音容笑貌大體已經由時光洗滌而模糊不清,可唯獨夫人……一顰一笑仍歷歷在目。

夫人彈了一首好琴,他們這些個家生子,年紀小,更沒有上過學堂,琴技如何他們自然是分辨不出來的,只覺得好聽,聽著聽著就入迷的那種。管家每次看到他們又實在一旁偷閒,就會拿著戒尺來驅趕,夫人卻每次都護著。

再後來,夫人每次彈琴都會備上一些小零嘴,見著偷聽的孩子就會一人發一點。

彼時的夫人,於他們這樣的孩子來說,就是畫本子裡的女神仙般,好看、溫柔,又包容大度。

可……這樣的女神仙,到最後……到最後……竟是當著闔府上下百餘口人的面,被生生折辱致死!許多人不敢看,偏了頭閉了眼,那些畜生便用鞭子抽,誰閉眼抽誰!

那一夜……

世人只見火光沖天,後世說起,也不過道一句,可惜了。可誰又知道,那一夜……那些被困火海的人,在踏上黃泉路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若只是成王敗寇,局中人無權置喙。可……他們斷斷不該如此折辱一介無辜婦人!

何況,自己的這條命,是夫人救下的。彼時官兵衝進大門的時候,自己還在聽夫人彈琴,夫人正遞了一顆梅子糖過來,笑嘻嘻地叮囑,“那丫頭最喜歡這梅子糖,天天恨不得數上好幾回,偏生還數不明白。也不知道跟誰學地這般護食……咱們偷偷拿走她一顆,看她回來數不數地清楚。”

可……夫人再也沒有機會見證大小姐到底能不能數明白那為數不多的糖果。

而他自己,被反應極快的夫人塞進了牆角邊上一口乾水缸裡……至此逃過一劫。

但也因此才知道,逝者已矣,而生者……日日夜夜,永受煉獄之苦。

……

他從陸家出來,菜沒吃幾口,只來者不拒地喝了一肚子的酒水,冷風一吹,酒意散了幾分,卻也想不起來席間到底說了些什麼,大體也就是老爺子覺得大雨將至,洪澇必定還要捲土重來諸如此類。

沒什麼大事,卻也算不上小事。

王縣令站在陸家大門口臺階之下,送他出來的管家已經摺返回去了,門房小廝低眉順眼兩手攏著,一言不發沒有存在感。

紅燈籠裡的光從身後打下來,在他身前形成縮短的剪影,竟似少年時光。

他想向門房小廝打聽一下那姑娘,偏生如何也開不了口,不是不敢面對結局,只是擔心自己打草驚蛇……擔心打破她原本平靜的日子。畢竟,陸家似乎待她極好,她看起來也很好,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她還記不記得過去的容家,在這樣風平浪靜歲月靜好的日子裡,這些答案都顯得不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