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林外吹進來,樹葉沙沙地響。

沒有陽光的天,林中暗沉了些,那風也帶了涼意。

時歡抬頭看去,低著頭的陸宴庭,眼底一片漆黑如墨,濃郁到擴散不開。心裡似有什麼,沉沉地壓了下去。她下意識有些害怕聽到接下來的話。

她目光微微一閃,才道,“舅舅,您說。”身側的手,輕輕握成了拳。

“她說……她一直知道,你其實有心為容家平反,至少,想要為容家報仇。並且,這個念頭至今不曾打消過。可她想要告訴你的是,如今的容曦,很幸福,容之一姓,如今再回頭看看,也沒什麼的。歲月如潮水,百年世家也不過是這浪潮裡的一葉扁舟,是沉是浮,與其說是人為,倒不如說是必然的物競天擇之後無力更改的結局。無論如何,容家回不來了。”

“她說,有句話,請一定為她原話帶到……”

“大小姐,容曦已經放下,還請您釋懷。”

胸膛裡,有一口氣,沉沉地壓著,又輕輕地拿起,那種被拿起之後的飄忽感,令人有些無所適從。

是的,時歡的確想要為容家報仇。倒不是單單為了容曦,只是,致使容家慘案發生的,是顧言耀,而顧言耀……恰恰又是導致膠州戰役慘敗、顧辭身受重傷的罪魁禍首,還是顧言晟必經之路上剩下的最大的絆腳石。

沒有道理不除去。

容曦也知道時歡有她自己的執念。可她只說容家,用容家來勸她對自己的執念釋懷。

可釋懷啊……哪有那麼簡單?

時歡微微沉默,於那沉默裡,呼吸都斂著,抿著嘴不願對陸宴庭許下一個答應的承諾。其實容曦請陸宴庭來說這話,也有這一層的考量,對方是時歡的舅舅,由他來開口,總是比自己更有說服力一些。

嘴角弧度倔強,她沉默不言。

陸宴庭無聲嘆息,他知道這丫頭倔強,今日這事她不願應承,便是存了秋後算賬的打算。陸宴庭看著不遠處小跑著過來的談均瑤,無奈笑了笑,“你這丫頭,素來有主意,有些話,你自己也會說,我便不多此一舉了。只是……做任何事情,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但凡你安全著,便是要將這天捅個窟窿,舅舅……也能護著你。”

溫柔,又霸道。

時歡嘴角微勾,“好。”

陸宴庭終於是鬆了一口氣,這丫頭重諾,便從不輕易許諾,就如方才,寧可抿著嘴巴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做不到。而如今,她既應承了,便是真的將這句話擱在心上記著了。

他軟了表情,笑著稍稍用力拍了拍她的腦袋,接過談均瑤遞過來的方子,粗粗掃了眼,見並沒有什麼過於稀缺的藥材,便仔仔細細疊了擱進胸口,才道,“那今日就此道別了。你們不用送了。”

時歡正欲開口,他又道,“容曦就在外面馬車裡,她怕見了你哭,躲著,你便全了她這個面子吧,畢竟,往後是做你長輩的人。”

總帶著一把金算盤、銀子比命都重要的容曦,素來圓滑周到、長袖善舞,如今聽來倒是多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態。時歡頷首,帶著幾分戲謔,“既如此,還請舅舅代我向未來舅母問安。”

說著,眨了眨眼。

陸宴庭大大方方地應了,“好……不必送了。”

“舅舅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