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搖頭,“師兄……說說……小八吧。”

話音落,手腕處的指尖輕輕一抖,半晌,顧辭低聲輕嘆,“那是個……討人喜歡的少年。”

小八,家中排行老八。

家中八子,老大至老六,都上了戰場再也沒有回來,老七不良於行……是小八爹親手打殘的。

已然年邁的父親眼睜睜看著六個兒子出了門從此杳無音訊,在官府再一次強行徵兵的時候,親手打殘了自己的兒子,與其讓他死在異鄉戰場、屍骨不全、落葉歸不了根,倒不如就這麼殘了,至少留著賤命一條。

小八是逃出來的。

害怕同樣被自己爹廢了雙腿的小八,連夜逃出那個貧窮又閉塞的小村子,對於那個年紀的少年來說,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是滾燙的,他寧可去戰場上用生死搏一個海闊天空,也好過往後漫漫餘生坐在陰暗發黴的屋子裡哪裡都去不了的好。

彼時說起當時的想法,這個少年朗朗一笑,只道,既然生而為猛虎,哪怕只是站在山巔之上嗷一嗓子也比失了雙腿苟活在角落裡連太陽都見不著的好。

他總稱自己是猛虎。

可猛虎其實一點都“不猛”。

小八是顧辭在路邊撿到的。這個少年連夜逃出了村子,可在他並不漫長的過往裡,他見過的最遠的遠方也不過就是村頭那家的裊裊炊煙,他所站過的“山巔”也不過就是村裡的小土包,他在上面揮舞著枯樹枝,吆喝著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子,讓他們對自己俯首稱臣,高呼“將軍”。

哪一個少年沒有做過將軍夢呢?

可“將軍”小八一出村子就茫然無措了,天地之大,荒野萬里,杳無人煙。除了野果還是野果,這個吆喝著要去搏一個海闊天空嗷一嗓子的少年,連野兔都抓不到。

顧辭撿到他的時候,他暈倒在路邊,整個人面黃肌瘦的,軍中大夫為他把脈,才見這少年瘦骨嶙峋皮包骨頭……

後來,小八就在顧辭軍中賴著不走了,怎麼趕都趕不走。加之少年天性活潑自來熟,沒幾日就一口一個“大哥”的,混了個人見人愛,竟紛紛開口向顧辭求情讓人留下。

說道這裡,顧辭停了一下,端著時歡的手腕看了看,見藥膏已經幹了,才將挽著的袖子放下,收了小几上的藥箱。嘴角抿著,眉眼微垂,難得情緒外露的樣子。

聽著顧辭說著以前的舊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將故事裡的少年和彼時自己在林中見到的那個人聯絡起來。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似乎已經死在了某個未知的時刻,留下的興許不過就是某一具軀殼、某一個無法放下的執念。

隱約猜到這個故事定然足夠沉重的時歡,低聲嘆了口氣,“後來,你便讓人留下了?”

“嗯……”顧辭點點頭,“彼時是在膠州戰役之前兩年,邊疆時有敵寇騷擾,我也顧不上他,他是林淵帶著的,一邊訓練,一邊打仗,就這麼……就這麼成長了起來。”

滿腔將軍夢的少年,就這樣一手提韁繩、一手握長槍地踏上了他的將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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