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擱下熱水,正想著要不要抽身出去吹吹冷風避避風頭,等著含煙一塊兒進來,就聽始終坐在銅鏡前的時歡開口,“片羽。”

銅鏡裡的容顏,沉凝安靜,悲喜莫測。

片羽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人就緊繃了,朝著時歡低頭,一種格外認真的聽訓的姿勢。卻聽面前的姑娘幽幽嘆了口氣,“這些年……挺不好過的吧……”

以為的訓斥並未到來。

片羽傻傻地抬頭,透過銅鏡,對上了時歡的眼睛,微微張了嘴,沒說話。這些年麼……彼時覺得的確不大好過,但如今說起來,又似乎沒那麼不好過。甚至,回想起來竟覺得有些模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要求要模仿我的?”即便只看到了那一瞬間的樣子,可時歡卻也知道,就他們相處的這短短數月來說,根本不夠。

“一年……多吧。”片羽低著頭,身上還是方才所穿的白裙,裙襬上沾了少許血跡,乾涸成了有些髒汙的褐色。她拽了拽那處裙襬將其遮住,主子愛乾淨,她的衣裳上從不會有任何汙漬。片羽遮起那處汙漬,像是遮起自己身為“冒牌貨”的卑微感。

其實已經快兩年了。

她一直都在太和郡的影樓分舵,每個月都會花很長的時間去觀察這位註定將成為她主子的姑娘,看她怎麼笑、看她怎麼說話,看她怎麼行走,看她的每一個細節,甚至不同的心情下說話的語速變化、聲音變化。

她花了近兩年的時間練習如何發不同的聲音,練習怎麼讓自己的臉看起來足夠像那個姑娘。

“表哥說……我們這樣的人,最是護不住身邊人。”時歡自始至終看著身後的丫頭,銅鏡裡的小姑娘,表情微微有些模糊,卻依舊看得出來她的閃躲。

時歡沒有回頭,隔著這層銅鏡,有些話,才更容易說得出來,“他說我應當學會習慣……可是片羽。我不想習慣,我不想有一天熟稔於用你們中的某一個人,來換我自己、換其他更多人的安全。我害怕熟稔於此道的自己。”

身後的小丫頭,因為震驚和意外,微微張著嘴,有些傻傻的可愛。時歡微微彎了眼角,她溫柔問道,“所以……片羽。保護我的同時,好好保護自己,好麼?你當知道……你和含煙,都和我自己一般重要。”

自己……怎麼能和主子一般重要呢?

片羽低頭,目光所落處,是那處被自己遮起來便看不到的汙漬。半晌,她低聲應道,“是。”自己,是劍、是戟,是盾,是主子最後的一道保命符……這樣的自己,怎麼能和主子一般重要呢?

可這句話……讓人眷戀到想要哭泣,她帶著哽音,張了張嘴,“您……您不怪奴婢麼?”

“為何要怪你?”

“因為奴婢沒有經過您的同意,假扮了您……就像一個冒牌貨。您一定是生氣的。”這也是她至今為止不敢接近時歡的原因,她害怕從時歡眼中看出任何一點點嫌惡、討厭的情緒來。

可是沒有。

轉身看來的姑娘,眉眼間是包容又溫和的笑意,她就坐在那裡,微微抬了下頜搖頭,“我沒有怪你。我只是害怕。害怕能力不夠,不能保護你、你們,雖說我們這樣的人,最是護不住身邊人……可是,我想盡力試一試,一直、一直護著你們。”

“主子……”片羽攥著裙襬的手,緩緩鬆開。那麼久的擔心、忐忑,沉沉墜了地,明明有很多話要說,最後什麼都沒說出來。她果然是個嘴笨的。

在門口站了很久的含煙,推門而入,笑嘻嘻地樣子,“外頭雪還未停,明早可以堆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