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的戰場,士兵的聽覺、視覺範圍都及其的有限,特別是還有各種聲音、煙塵阻礙的時候,這樣士兵對戰事勝負的判斷能力極低,不要說普通士兵,便是中高階軍官,也要依靠藉助高度眺望才能準備的判斷局勢。

但在無定河邊,已經是酉時三刻,天已經完全黑了,而被山樑分割為兩片戰場的左右兩翼完全無法看到另一側的戰況,但發生在中軍的爆炸卻讓所有人都清楚,中軍出事了。

中軍出事,主帥便有可能陣亡,即便沒有,也意味著敵軍可能夾擊己方,而對於流賊中的頭領們來說,中軍出事還意味著他們的家眷受襲。

一時之間,人心亂的不可收拾,很多流賊頭目自行離開陣列,向中軍發瘋一般跑去,黑夜之中,人馬踩踏,造成了更大的混亂,而流賊自亂陣腳,造成了左右翼局勢盡毀,原本瀕臨全線崩潰的左翼,因為流賊無心再攻,壓力驟減,徐白雲見流賊大隊遠遠退去,立刻讓陣線內外所有能動的人都集中起來,跟隨流賊而去,而進攻的右翼更是感覺防守兵力減少,龍虎立刻命令許可權壓上,一陣亂戰便擊潰流賊左翼軍,但卻沒有追擊,而是轉身進攻流賊中軍。

流賊中軍被驟然的爆炸完全擊潰了,又有孫伯綸的親衛隊在其中縱橫衝殺,騎兵在塵土和帳篷之中衝擊著,留在無數的血肉,這時如林長矛反射著火光從左翼而來,不時有一條火線出現,引發更大混亂,那是步隊在以五十人小隊規模齊射。

天完全黑了,一行不足五十人的馬隊沿著無定河邊向南而去,紫金梁騎在戰馬上,神情落寞,孫伯綸偷襲中軍的時候,他並未在河神廟左近,相反他帶領老營一部向左翼移動,想要匯合掃地王,利用陡峭山勢形成最後一道防線,為右翼騎兵擊潰徐白雲部贏的時間。

雖然在混戰中保住了性命,但紫金梁感覺和死了沒有什麼區別,這場仗他輸了,輸掉了老營中的財貨,輸掉了精銳的老營兵和馬隊,輸掉了帳篷裡的妻兒,輸掉了義軍三十六營盟主的尊嚴和威望,只留下了一條苟延殘喘的性命。

流賊中一個小頭目見紫金梁像是丟了魂一樣,遞上一塊幹餅,說道:“盟主,不用氣餒,這年月到處都是活下去的窮漢,只要有您在,豎起招兵旗,再打幾個村寨,咱又能聚攏上千人馬,俺跟您和老盟主走南闖北,被官兵追殺狠的時候,咱只剩下七八個人,後來還不是又鬧出了聲勢。”

紫金梁嘆息一聲,沒有說話,他看了看無定河,忽然說:“無定河越往下游越深,不好過河,先找個小村寨或屯堡,安頓下來休整,待綏德一帶安靖下來,再重新來過!”

他這話一出,其餘人紛紛有了些鬥志,當下有十餘騎四散奔出尋找村落。

紫金梁卻知道,這一次與以往的失敗不同,他沒有以前那能打能熬的身體了,陝西短時間內也不會再如崇禎初年那番大亂了,而自己永遠不會再成為三十六營盟主了,三十六營還有許多出挑的,等自己恢復實力,盟主早就被人搶走了,最可能的便是闖王高迎祥。

而對於孫伯綸來說,這個夜晚就是採摘勝利果實的時刻,在確定流賊大潰之後,孫伯綸先讓左翼和中軍的混編步隊進駐流賊老營,特別是紫金梁的營地,這個肆虐山陝兩省多年的老流賊,營中財貨絕對不少,這些孫伯綸自然不會讓給別人,綏德諸官將中,也頂多與徐白雲分潤一二,畢竟他麾下傷亡很大。

流賊,孫伯綸先是下令尋找包括紫金梁在內的諸多賊首,畢竟這是功勞的最佳體現,忙活半夜,卻只見到被潰兵敲了悶棍後,由齊峰俘虜的摧山虎,以及在激戰中被箭矢射中,重傷而死的掃地王,最為重要的紫金梁卻不知所蹤,後半夜才從俘虜流賊中得知,紫金梁逃出營地。

至於普通流賊,孫伯綸並未慌張,畢竟戰場西面是綏德城,北面被自己控制,東面是無定河,那些流賊四散,半夜又能逃多遠,第二日派出騎兵抓捕,也就抓回大半,而且孫伯綸還派出精銳的騎兵分隊四處搜尋紫金梁。

當晚,孫伯綸與徐白雲一起進了綏德城,孫伯綸身先士卒,親臨戰陣廝殺,自然是一身血汙,而徐白雲身處險地,最危險的時候,親執火銃射殺流賊,亦中三矢,幸而甲冑精良,並未重傷,卻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

綏德城中官將早知城外決戰,耳邊又是隆隆炮聲,哪裡敢入睡,到了天黑時候,爆炸聲響徹全稱,周士奇甚至以為流賊攻入綏德了,出了衙門才知,城外官軍大勝流賊,城中百姓得知綏德之圍已解,官軍大勝,正放鞭炮慶祝呢。

周士奇與李文忠親自迎接徐、孫二人到東城門,攜手進城,城中百姓歡呼一片,四人進了州衙,屏退全部下人,李文忠仍不敢相信的問:“真的勝了?”

孫伯綸也不顧及身份了,直接癱坐在椅子上,摘下鐵盔,將茶水一飲而盡,才對身邊親衛招招手,那親衛從懷中掏出一物展開,正是紫金梁的中軍大旗。

“賊軍大潰,繳獲將旗,餘下首領中,唯紫金梁不知所蹤,陣斬掃地王,摧山虎被齊峰俘虜了。”孫伯綸隨意的說道。

“兩位大人,官軍新勝,天色卻黑,清點首級、俘虜、甲帳及繳獲的事,怕是要明日再做,還是希望二人大人親臨。”徐白雲臉色蒼白,聲音沙啞無力的說道。

周士奇見他身上還有血水流出,忙扶著他坐下,徐白雲雖說與周士奇在綏德城為官,平日沒少交往,卻一直以下官禮待之,周士奇又是出了名的討厭丘八,何曾這麼親暱的對待徐白雲,一時徐白雲不知所措了。

“那是自然,本官比二位更希望斬獲良多,也好減少一些責罰。”周士奇嘆聲說道。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周士奇平日官聲本就不好,座師溫體仁帶來的廕庇也就讓他坐穩這個位置罷了,但是綏德一戰,周士奇先是庸碌無為,臨戰無決斷,繼而棄百姓不顧私逃,前者或許只因無能而罷官,若是後者被朝廷知道,那就是死罪了。

周士奇為官多年,這點自知之明是有的,而且在他看來,孫伯綸、徐白雲和李文忠已經形成了一個尚未公開的政治聯盟,這次綏德大勝流賊,正是這個聯盟功勞,自然也要攫取最大利益,而對於李文忠這個綏德通判來說,憑此大勝,便可更進一步,取代自己成為綏德知州易如反掌,更不要說,孫伯綸和三邊總督的特殊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