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街道,不像是城,倒像是世人罕至的荒涼之地。

“師父,那位御史還會回來嗎?”

淨思託著下巴問道。

老僧如同入定,閉著眼,輕輕說道:“所有離別,總會化作相逢。只不過,有時候離別是一個相,相逢是另外一個相。”

淨思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老僧微微睜開眼,目光中滿是悽然。

言語輕鬆的人,未必沒有揹負沉重。

那個名為宋正臣的朝廷御史,就這樣消失了,不知生死。

他不見了,青州的真相還會繼續掩蓋著,京師裡坐著的帝王,只會將目光看向兗州,山西、廣西與沿海等地,怕是看不到青州。

自己出去?讓淨思去送信?

算了吧,自己的腿斷了,沒有遠方。

至於淨思,即便他離開了青州府,以他一個孩子之力也無法抵達京師,再說了,誰會相信一個孩子的話?

別說孩子,就是平民去找官府說,也會當成奸邪小人給打死。

這些官員寧願打死百姓,也不願意牽扯到皇室的爭鬥之中,尤其是涉及藩王這種大事。

加上官官相護,即便是將訊息打到了京師,怕也會處理得一乾二淨。

太祖爺時期都被瞞了許久,何況是新皇帝呢?

佛說因果報應,可只看到了因果,不見報應的時候還少嗎?信奉了一輩子的佛,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黎民百姓,所有的信奉,都只是奔著死後的極樂,而不是生的極樂。

儒家認為性本善,佛家認為的是性本苦。

儒家認為活著應該向善,做好事,留個好名聲。佛家認為活著就是受罪,這輩子多做好事,死了不受罪,能享受。

可問題是,儒家與佛家雖然教導瞭如何面對惡,比如儒家勿以惡小而為之,為善去惡,佛家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但他們都沒有教導,該如何解決惡。

約束自我惡的法子多,約束他人惡的法子少,這就是儒,是佛。像是道家替天行道的驚人之言,怕也不能被朝廷容忍吧。

畢竟,朝廷是最大的天。

老僧發現自己的心亂了,堅持了一輩子的東西是如此的脆弱。或許,自己從未入佛,從未真正理解什麼是佛……

閉上眼,黑暗吞噬了世界。

睫毛微微顫抖,眼簾拉開,看到的是稀疏的星空。宋正臣艱難地坐起來,肩膀與後背上都火辣辣的疼,遠處是昏暗的火把,還有巡邏的隊伍,更遠處還有軍士把守。

想要不驚動人就跑出去,儼然是不太可能。

再說了,離開施工地之後呢?

青州城都在齊王的控制之下,他手中還有騎兵,自己又能跑到哪裡去?

低低的哭泣聲傳了過來,宋正臣扭頭看去,只見一丈開外的空地上,一個人正跪在地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更咽低語。

見沒有人過來,宋正臣便小心地挪了過去,聽到了不斷重複的聲音:“父親”。

藉著不太明亮的星光,宋正臣看到了一個年輕人,而他的膝前則躺著一位花甲老人,將手放在老人人中位置,已感覺不到呼吸,手也已冰冷。

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吃不飽不說,一干就是八九個時辰,天不亮就開工,天黑了許久才休息,身上還帶著傷,一旦有點病症,都可能會死在這裡。

幾乎每天都會有人被抬出去,丟到城外的亂葬崗。

宋正臣想要安慰年輕人,卻不知如何開口,今天躺在這裡的是這個人,那明天會不會是自己?

死沒什麼,只是朝廷一日不知青州真相,那青州百姓一日不得安寧!

自己離不開這裡,也必須想發設法傳出去訊息。

只是,誰能幫自己?

宋正臣低頭看著死去的老者,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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