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將骨杖遞到他手中,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大串女真語,神色嚴肅,而後又用生硬的漢語簡單地說了一遍,許宣這才明白來龍去脈。

原來這裡是遼東以北、接近北海的羅荒野,這些獵戶大多為女真人,也有些契丹人、渤海人與奚人,不願隨女真各部南遷,也不願被徵兵作戰,故而北徙到這寒荒之地,狩獵為生。

老者叫完顏阿勒錦,乃眾人推選的族長;少女叫完顏蘇里歌,是他的孫女。他手上的骨杖則是他的兒子完顏庫禮的腿骨。完顏庫禮勇猛善戰,射術天下無雙,更善使長刀,被獵戶們尊稱為“雄庫魯”、“羅荒野之鷹”。

三年前,這裡突然出現了兩隻白虎,一雌一雄,兇暴無比,獵戶們連番圍剿,不但未能射殺,前前後後反被咬死了二十幾人,就連村子也遭到那兩隻白虎的襲擊,死傷慘重。

完顏庫禮領著七人追殺二虎,最後射光了所有箭矢,孤身血戰,一刀劈入雄虎的頭頂,奈何氣力已竭,功虧一簣,反卻那狂怒的孽畜活生生吞入肚中,只留下一條斷腿。

完顏阿勒錦為報子仇,將其腿骨製成骨杖,領著族人四處追獵那兩隻猛虎,卻始終無功而返。直到今曰,他們追循著海東青的叫聲,一路追到此處,才發現那隻活吞了完顏庫禮的兇獸,竟已被這陌生少年打死,剝下虎皮,心中之震撼喜悅,可想而知。

更讓他們震駭的,是這少年雙腿俱已殘廢,渾身是傷,僅憑著一雙肉掌和一把匕首,居然就能屠殺群狼,將白虎打得一死一傷。激動之下,紛紛將完顏庫禮所擁有的“雄庫魯”外號轉贈於他。

眼見許宣接過骨杖,眾人又是一陣歡呼,接著紛紛躍下馬,將狼群身上的箭矢一一拔出,又拋來繩索,把那白虎和狼屍捆成十幾堆,拖在馬後,歡呼著朝南疾馳。

完顏蘇里歌與許宣並乘一馬,奔在最後。海東青尖啼高翔,時而遙遙在前方領路,時而又飛回到女主人的左臂,歪頭晃腦地看著許宣,似是對這個與自己同名的少年頗感好奇。

天地蒼茫,夜色沉沉,許宣從背後緊緊抱著她的細腰,風雪呼嘯,髮絲撲面,恍恍惚惚直如做了一場大夢。直到此刻,仍難以相信自己竟會被女真人所救,並被他們奉為英雄。

過不多久,眾人縱聲歡呼,前方那白茫茫的山腳下透著幾十點微弱的紅光,若隱若現。又聽犬吠連聲,數十隻獵犬從風雪中疾奔而出,不時歡鳴躍起。而後到處都響起嘰裡咕嚕的叫聲與嘯呼。終於抵達女真人的村寨了。

說是村寨,其實卻不過是幾十座極為簡陋的木屋,依山而建,戶戶朝東。院外圍著低矮的木柵欄,屋子也不過七八尺高,屋頂沒有瓦片,僅覆蓋著木板、草與樹皮,冰雪厚積。

聽見呼聲,許多婦人和孩子奔將出來,站在院外揮手迎接。眼見眾人陀回了這許多狼屍,無不大喜。

也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瞧見了剝了皮的白虎屍體,人群頓時響起一片驚呼,接著又聽那些獵戶嘰裡呱啦地說了一通,似乎都知道了許宣單槍匹馬搏虎屠狼之事,登時歡呼如沸,“雄庫魯”、“雄庫魯”之聲不絕於耳。

許宣顛簸了一路,百骸欲散,劇痛不堪,看不清風雪中的人影,更無力回話,只是昏昏沉沉地微笑揮手,點頭致意。進了院子後,早有人迎上前來,扶他下馬,入屋休息。

掀開厚厚的棉布簾,暖風撲面,精神登時一振。完顏蘇里歌爺孫所住的這間屋子最為寬闊,屋內四面圍著火炕。他盤坐在炕上,猛地打了幾個寒顫,只覺熱氣透入腰腿,直衝頭頂,暖洋洋的極是舒服。

眼前人影晃動,笑語聲聲,盡是陌生的臉、聽不懂的女真語言。村民們對他這打死白虎的“雄庫魯”極是敬佩,見他竟不過是個雙腿殘疾的十四五歲少年,更覺驚訝,嘖嘖讚歎不已。

孩童們不時好奇地擠上前,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腿,似是想要分沾一些福氣與英雄氣概。少女們則暈紅著臉,秋波頻傳,竊竊私語。

忽聽有人叫了一聲,人群分開,完顏蘇里歌牽著一個布衣白裘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指了指許宣,又說了幾句什麼。那白裘女子微微一笑,用悅耳的大宋官話說道:“這位公子,多謝你啦。”

燈光搖曳,映照著她的臉。許宣腦中“嗡”地一響,瞬間如被雷霆劈中,熱淚奪眶,失聲叫道:“真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