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華服公子姓王,本是建康城中的富紳,這艘船是他租來遊河的,就連那幾個女子也是他府中家伎。

佳節前夕,王公子正依紅偎翠,在秦淮河上游得快活,這三個瘟神卻突然從天而降,手下幾個家丁稍有反抗,立即便被林靈素丟下河去。他嚇得大氣不敢出,只有龜縮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此時聽瘟神發問,又哪敢再有二話?

林靈素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拍案道:“好酒!如此美酒,又逢如此良辰美景,豈能沒有歌舞助興?來,唱幾首即時應景的小曲兒,唱給老子聽聽。”

幾個樂伎又相互對望一眼,一個紫衣歌姬清了清嗓子,撥弄琵琶,怯生生地唱道:“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許宣一愣,想不到這麼巧,竟是周邦彥的這首《西河》。

那歌姬聲音低柔哀婉,唱的那句“山圍故國繞清江”尤為纏綿。林靈素“哼”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憤怒苦痛之色,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許宣心中一震,突然醒悟林靈素在神農頂上誘供陸成仇所說的、“逃往建康的賤人”便是那玉如意的主人!

周邦彥曾任溧水知縣,這首《西河》又名“金陵懷古”,唱的便是建康興亡的感嘆。那女子借屍裝死,在洞壁上刻下這首詞,自是在暗示林靈素她的下落。

林靈素帶著他們前往神農頂,也是想從陸成仇口中加以證實,所以才會說出那句“你們果然沒有騙我,否則這裡就要成為兩位殉情之所了”的話來。

這幾****被林靈素帶著輾轉千里,疲於奔命,只顧想著如何脫身,救出父母,竟未曾想明此節。

又想,那女子不知與林靈素有什麼親密關係,當年上峨眉,多半與這魔頭有關。她從陸成仇與前妖后的肚中取走的東西又是什麼?林靈素追到建康,所要找的究竟是人呢,還是陸成仇腹中之物?

思忖間,又聽那歌姬唱道:“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白素貞雖不明白詞中意思,但聽那曲調蒼涼悲惋,也不由得一陣莫名的難過,船外的種種熱鬧景象,反倒變得遙遠、隔閡起來。

林靈素自斟自飲,連喝了十幾杯酒,神色變得更為古怪,冷笑道:“姓周的小子空負詞名,一輩子也沒出幾首像樣的詞,也配和蘇東坡相提並論?他奶奶的,一首詞裡化了別人三首詩,了不起得很麼?”

周邦彥的詞名氣極大,這首《西河》更是膾炙人口,許宣聽他如此貶低,忍不住起了逆反之心,他記性極佳,頓時想起從前在家中所聽到的食客論辯,脫口道:“化用別人詩詞,常有之事,化用得渾然一體,自然就算本事。照你這麼說,晏幾道的‘落花人獨立,微雨***’豈不是成了文賊?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也是化自劉禹錫的‘水流無限似儂愁’……”

“住口!”林靈素突然大怒,許宣眼前一黑,頓時被他的氣波震飛出兩丈來外。

“嗡”地一聲,琵琶絃斷,眾樂伎嚇得面無人色,縮成一團。

許宣卻大感痛快,爬起身,哈哈笑道:“辯論不過,便惱羞成怒,了不起得很麼?你能用什麼‘百納之身大法’截人肢體,取人臟腑,重塑身體,就不許別人借化幾句前人的詩詞?這又是什麼狗屁道理?”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衣服,坦然回座。

林靈素瞪了他片刻,一拍桌子,大笑道:“說得有理!”又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道:“小子,你膽大包天,誰也不鳥,很合老子的胃口。如果你棄暗投明,和那些迂道士、偽君子劃清界限,老子一高興,別說救你爹孃,說不定早就收了你做徒弟啦。”

經過這幾日相處,白素貞知道這魔頭雖喜怒無常,卻恪守恩仇必報的原則,所以才一直未對許宣痛下殺手,聽他突出此言,心裡更是“咯噔”一響,生怕許宣為了救出父母,當真被他誘入歧途,搖頭道:“他已經受了葛仙人的衣缽啦,不會做你徒弟的。”

林靈素乜斜她一眼,嘿然笑道:“小妖精,老子最喜歡逆天而行,和別人對著幹,你若想讓老子不起這個念頭,就趕緊讓這小子磕頭哀求,拜我為師。”

許宣正想出言譏諷,忽聽“譁”地一聲,河上水浪噴湧,有人驚叫道:“妖怪!有妖怪!”繼而驚呼四起,兩岸一片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