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又驚又喜,正想起身尾隨,林靈素卻反手將鐵柵欄拉攏,恢復原狀,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大搖大擺地穿過走道,消失在黑暗中。

許宣一愕,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撇下自己,心中大急,握著鐵欄,大叫道:“放我出去……”

話剛出口,牢內便“哐哐噹噹”之聲大作,到處都響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吶喊。

從那嘈雜響徹的喊聲判斷,大牢內關押的死囚少說也有三四百人。聲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頭痛如裂。

許宣轉念心想,那魔頭被鎮在壺中時,也曾三番五次地求自己放他出來,自己這般求他,他豈會答應?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但想起父母,心中登時焦躁如焚,雙手使力,縱聲大吼,想要學那魔頭將鐵欄朝兩旁扯開。不料方一用勁,胸腹內又是一陣撕裂似的劇痛,力氣盡消,軟綿綿地滑坐在地。

許宣又是惱恨又是懊沮,眼前閃過父親的身影與小娘溫柔憐愛的笑容,淚水更忍不住奪眶湧出,猛地將頭重重地撞在鐵柵上,心道:“爹!小娘娘!孩兒不孝,沒能服侍你們半日,反倒……反倒害你們……”

他握著鐵欄,十指顫抖,悲慟難抑,無聲地哭泣起來,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峨眉山上時就將那魔頭放出,或許還能救父母一命。”然而一想到葛仙人那雙清澈誠摯的眼睛,便又覺得此念未免太過自私可鄙。

心裡又是一動:“是了,現在不過四月中旬,既是秋後問斬,爹孃也罷,我也罷,都還有四五個月的光景,只要抓緊時間修煉葛仙人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便有機會逃出牢獄,去京城救出爹孃!”

當下精神大振,再不去理會大牢內的嘈雜吶喊,意守丹田,按照葛長庚所授的經訣,煉轉氣丹。

過了一會兒,神識空明澄澈,四周的吶喊聲全都小了下去,渾然不聞。丹田內升起一小團熱氣,在經脈內徐徐迴圈流轉,所到之處如暖流潺潺,體內的劇痛果然大為減輕。

忽聽衣袂窸窣,風過耳梢,許宣睜眼一看,林靈素竟然又戴著枷鎖回到了牢房中,正倚著石壁,翹著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啃著一個脆皮大雞腿。

許宣“咦”了一聲,又驚又喜,他回到獄中,難道竟是改變主意想救自己出去?

林靈素卻依舊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大撕大嚼,一邊還眯著眼,搖頭嘖嘖稱讚:“好吃!真他奶奶的好吃!二十年沒開葷,差點連雞屁股什麼味道都記不起來啦。”

許宣被勾起饞涎,頓時覺得飢腸轆轆,但要這魔頭分自己一杯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當下只好閉上眼,假裝沒有看見。奈何昏迷許久,早已餓得脊背貼肚皮,聽著林靈素“吧唧吧唧”地越嚼越大聲,聞著烤雞的香味絲絲入鼻,肚中越發咕咕作響。

林靈素吃完一個雞腿,又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抓出一個油汪汪的紅燒蹄膀、一個青瓷酒瓶,咕咚咚地連灌了幾口酒,打了一個響嗝,讚道:“好酒!濯錦江外錦江春,果然名不虛傳!”

許宣素喜飲酒,聞到那濃郁撲鼻的香味,忍不住睜眼道:“這酒據說是用唐朝薛濤的井水釀造而成的,又叫‘薛濤酒’,清冽綿甜,喝上一口,頰齒留香三日。你拿這油膩膩的蹄膀佐酒,已是糟踐,再這麼牛飲,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小子,看不出你還挺懂得賞酒。不過老子就喜歡這麼吃,你管得著麼?”咬了兩口蹄膀,又仰頭猛灌。片刻間便將一瓶酒喝得精光,隨手拋到牆角,撞得粉碎。

酒瓶既碎,芳香四處瀰漫,聞之慾醉。大牢內的其他死囚嗅著,無不鬨然而動,敲打鐵欄,縱聲大叫。

林靈素聽若罔聞,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瓷酒瓶。

剛拔開木塞,許宣便聞著一股極為熟悉的醇馥酒香,脫口道:“荔枝綠!這酒是從唐朝的‘重碧酒’變化而來,由五種雜糧精釀而成,甘洌醇厚,配蹄膀倒是最為合適不過。”

林靈素笑道:“喝酒就喝酒,哪來這麼多講究?”咕咕地吞了兩口,又讚道:“難怪黃山谷稱此酒戎州第一,妙極!”

許正亭最喜歡喝四川的荔枝綠與鵝黃酒,許宣在家裡也不知偷喝過多少,聞此酒香,不免又想起父親,心中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