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一怔,想不到那葛老道竟仁厚至此,耳頰如燒,又是愧疚又是懊悔,嘴上卻依舊不肯服軟,強辯道:“這事兒怎能怪到我們頭上?葛老道明知那魔頭是三界的眾矢之的,卻偏偏將他鎮在煉丹爐底,才惹禍上身。倘若他識相些,早點兒將‘元嬰金丹’送與我們,又怎會招來此番大劫?”

白衣女子暈生雙頰,怒道:“事到如今,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你快隨我回峨眉,向葛仙人叩頭認錯。”

“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小青搖著她的皓腕,軟語央求,“葛老道偏心待你,對我可就沒這等好臉色啦。再說他既已讓你離開蜀山,回去豈不辜負了他一番好意?不如我們先在西湖遊山玩水,等過了風頭,再回去向他賠罪便是。”

此時雷聲轟鳴,風雨交加,張宗懿聽不清兩人再說些什麼,只瞧見小青時而楚楚可憐,時而粲如春花,朝那白衣女子不住地撒嬌說些什麼,白衣女子抵不住她軟磨硬泡,面色稍霽,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在一旁看得心猿意馬,神魂顛倒,直至二女牽手將欲離開,才陡然醒過神來,叫道:“二位留步!”

兩名隨從心領神會,叫道:“我家公子請兩位到府上盤桓數日,走吧!”他們平素就在臨安城裡橫行慣了,此時西湖雨霧茫茫,全無行人,更無半分忌憚,當下大步衝上前去,便欲將她們攔腰抱起,強行帶走。

小青大怒,殺心驟起,剛想拔劍,忽聽“砰、砰”兩聲,一枝木漿凌空飛旋,重重地撞在那兩個隨從的胸口,頓時將他們拍得凌空飛跌,慘叫著滾出了六七丈遠。

接著斷橋下傳來一個少年拍手大笑的聲音:“斷絃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回船上馬各歸去,多言譊譊師所呵。”

這四句詩來自蘇東坡的《百步洪》,用在這裡,自然全無原詩裡的禪味,只剩下玩世不恭的調侃了。

張宗懿雖是個酒囊飯袋,好歹也讀過十幾年詩書,聞言又是驚駭又是羞怒,此時孤立無援,只得忍氣喝道:“我們走!”

兩個隨從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扶他上了馬,落荒而逃。

小青冷笑一聲,道:“是哪個討厭鬼多管閒事?”

只見閃電飛舞,萬千白色的雨線中,一艘小船悠悠地劃了出來,梢公戴著斗笠,披著蓑衣,身高九尺,雙眼瞪如銅鈴。

船篷內坐著一個瘦削清秀的少年,頗為眼熟,正興高采烈地翹著二郎腿,打著拍子。

“是你?”小青一怔,立即認出此人便是先前驛館內的那位少年道士,而這位梢公自然就是與他同桌的、身高九尺的牛鼻子了。

少年笑道:“是啊,就是我這個討厭鬼。在下姓許,單名一個‘宣’字,生平就喜歡管閒事,如果打攪了兩位教訓臨安惡少的雅興,那可真是抱歉之極。”

他起身開啟一枝油紙傘,走到艙外,笑道:“剛才驛館內的酒太過差勁,我特地在船裡溫了一壺好酒,準備一邊觀賞雷雨,一邊狂歌痛飲。兩位如不嫌棄,一同喝杯熱酒,驅驅風寒,聊作賠罪。”

小青雖不通世務,卻冰雪聰明,明白他必是擔心自己被張宗懿所騙,所以才乘船追隨在後,眼見張府隨從欲行強擄,立即派那鐵塔似的漢子出手阻止。於是笑了笑,道:“多謝你啦。”

白衣女子拉了拉小青的袖子,淡淡道:“走吧。”

小青剛想轉身,瞥見船上搖曳著的紅燈籠赫然印著“仁濟堂”三個字,心底猛地一震,想起張宗懿先前所說的話,“我知道你說的地方在哪裡了!那株老槐樹三年已被砍倒,旁邊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濟堂許家的園子!”

難道天下之事竟然這麼巧,眼前這喬化為道士的主僕二人竟然就出自仁濟堂?難怪這姓許的少年聽說自己要去尼姑庵還願時,會露出那麼驚訝而又古怪的表情了!

她心念急轉,嫣然一笑,道:“也好,反正雷雨這麼大,無處可避,更瞧不見什麼風景,倒不如喝幾口熱酒,暖暖身子。”拉著白衣女子便往船上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