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推諉的言論,裴輕舟熟悉得很,不知從長生教口中聽過了多少回。她不會入套,只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你的一張嘴,只能為你自己遮羞罷了。”

裴鈺對敵人的嘲弄,並未多加回應,急促地喘息了幾口,虛弱地道:“舟兒。”

裴輕舟當即擱下與不識公子的嗆聲,動容地應道:“我在。”

裴鈺握住侄女的皓腕,溫暖的熱源自那腕子上,傳入他漸涼的手心,使他情不自禁地又笑了一笑,“舟兒,這魔頭說的話,你無須介懷,素問藥宗並不會因此絕跡......”

說話間,他吐字已不能自控,不得不停下休息片刻。

裴輕舟抓緊了他的大手,剎那間淚盈於睫,“大伯,我知道。我猜到了,長生教當日並未屠盡素問門人。”

此言一出,不識公子的眉心一跳,冷聲道:“不可能。”

裴輕舟不願理他,只細聲細氣地同自己大伯講話,“這一路上,一直有個人在我們身邊暗中相助。他能以哨為曲,操縱金尾鐵甲蠍,我想,益州城裡除了素問門人,沒人有這個本事。”

裴鈺的嘴角淌下了血,泛著發白的泡沫,眼睛卻依舊發亮,面色帶了些許傲然,“金尾鐵甲蠍,本就是那人的東西,旁人怎麼駕馭得了。舟兒,若是你有機會與他再遇,替我對他講一聲......”

又是一陣連咳,這次有血一起咯了出來。

裴輕舟忙道:“你慢些說。”

裴鈺緩慢地搖了搖頭,艱難地道:“你就跟他講......當日我因家事潛伏於宗門內,實屬無奈之舉。如今我冒認宗主,替他守住了宗門的秘密......望他念在我誠心知錯的份兒上,今後不要為難裴家......”

裴輕舟聽罷,內心極為震動,半晌講不出話來。

結合一路的探聽,她曾經懷疑過,益州城的那位擺渡人江魚痴,乃是素問藥宗之人。卻不曾料到,當中還有隱情。

那人不僅是藥宗門人,更是素問宗主,而裴鈺則是自願出頭,替江魚痴擋了長生教的刀子。

不識公子當然也聽得出其中真意,恨恨罵道:“好你個裴鈺,蠢貨一個。原來是替人送死,哈哈,你有情義,咬著牙充好漢,只是那人怎麼從不來救你?”

自從他得知裴家的老大潛在素問藥宗之中,又知裴家莊收到益州城信件,便藉由此事來了招將計就計,一步步誘使裴家人被困石室,企圖窺探素問藥宗的秘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被人使了一招李代桃僵,費盡心思抓進來的,竟然是個冒名頂替的假宗主。

一步錯,步步錯。素問藥宗是醫毒兩道的祖宗,今朝未能除盡,來日必定是心腹大患,甚至比三更樓更教人難防。

不識公子的面色越來越陰,卻不知怎的,仍沒到山窮水盡似的,嘴硬道:“正好,素問還有餘孽供我使用,裴女俠掌握的訊息並非獨一份,我也不需對你手下留情了。”

裴輕舟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儘管不留情。”

正說著,手腕一緊,她趕緊轉頭回握。

裴鈺緩了口氣,疲倦地道:“還有最後一件事拜託你,舟兒。”

裴輕舟心裡的難過如水波漣漪,一層層地盪開,忙不迭地點頭,“我都答應,我全都答應。大伯,撐著些,我帶你回家。”

“回不去了。”裴鈺苦笑道,“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到裴家莊,按我說的,解了你爹的受蠱之苦。再替我給裴琳、裴琅那兩個小子道個歉,當年若不是我......”

手勁漸漸地鬆了。

石室中的人聲陡然消散,徒留壓抑的嗚咽。

兩顆搖搖欲墜的淚珠掛在少女的腮邊,如留戀樹枝的枯葉不肯隨風飄落,彷彿知曉,不是所有落葉的結局一定會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