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輕舟追著蟬衣從這處廳堂再往深處走,愈發覺得臭氣熏天,這才看見路上還有十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堵在路上。

殘枝亂灑,血如潑墨,直教人感覺誤入了地獄繪圖。

有的人來不及反應,被一刀斃命,頭朝下伏在地上,甚至還能算作倖運了些。

有一些人似乎反抗過,手裡緊緊地握著兵刃,他們身上被戳了幾個血洞,森森白骨外露,黑色的血凝固在致命的傷處。

還有一個,從殘破的衣物可依稀辨得身穿錦衣,大約在宗門的輩分稍高。他的劍上有幾處不同的血跡,應是傷了不少敵人。可惜寡不敵眾,致命傷之外另有洩憤的砍傷,四肢已經成了幾團肉泥,唯有臉上保留著死時的英勇怒容。

讓裴輕舟後背發涼的是,這人的額頭上,有五個紫黑的指印清晰可見,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那個陰冷的魔教教主,不識公子。

她並不懼怕不識公子,只是想到他那將人命視作螻蟻的視線,總是感覺不寒而慄,望向被血染黑迴廊綠柱,目光不由地逐漸深邃。

這回再遇上那邪氣白衣的公子,總該有個了結吧?

與裴輕舟難平的心緒不同,蟬衣目不斜視,只一股腦地悶頭往前走。偶爾腳下讓屍體絆了,提著裙角一抬足,就像跳過塊兒石頭似的輕巧。

直到走進整個懷安堂最裡面的一處深院,她才放緩了步子,失魂落魄地道:“他們果然是衝著這裡來的。”

一片比幼鳥的羽毛還小的白色,被風送至裴輕舟的鼻尖。她伸手摘下,用指尖搓了搓,原來是一片紙屑。

再舉目望去,這片紙屑來自面前這座三層的建築,三樓的視窗沒關,還有零星的幾片被風捲著,往不同的地方飛去。

正門同樣敞開著,門口可見凌亂的腳印來來回回,昭示著這裡是魔教重點搜尋過的地方。

她輕聲問道:“這是哪裡?”

蟬衣也輕輕地答,“藏書樓,素問的典籍都在此處。”說罷,她不再多言,從敞開的兩扇門之間進入樓裡,又是一聲哀婉的抽泣。

一層幾排書櫃被人推倒,書冊典籍散落了一地。

少不了的還有屍體,靠著牆,兩張不瞑目的臉正對著裴輕舟,失了光的瞳孔與不肯低下的頭顱,彷彿向她無言地控訴著魔教的暴行。

二樓的情形同一樓相似,裴輕舟隨手撿起落在樓梯上的書冊翻了翻,只是些尋常的毒醫配方之類,批註倒是詳細,就是字跡不羈飛舞,尤其是撇與點連成一筆,辨認起來稍顯吃力。

直到踏入了三樓,她一時間竟分不清身在何處。

滿目望去,視線之內皆是紙屑,洋洋灑灑地隨著兩人帶入的氣流飄飛,落在空蕩蕩的書櫃與窗臺上,像是冬日純淨的雪花,如夢似幻地覆蓋了一切。

腳下的紙屑有半靴來厚,踩在上頭軟綿綿的,愈發感覺不太真實。臨近視窗的紙屑堆裡,洇著大灘的血,像是冰天雪地裡開敗的山茶,重重花瓣早已不見鮮紅,而是枯萎的紫與黑過渡交織。

“這......”身後傳來驚疑的聲音,其餘幾人也趕到了三層。陸誠還從沒一院子的屍體中回過神來,呆滯地問,“這是有人將這一層的書冊都毀了嗎?”

很難想象這一層發生過什麼,他們唯有一點能夠肯定,若是將這樣大量的書冊以內力震碎,那人一身的修為大概是搭在了這裡。

想起早些時候,長生教的高矮殺手所言,不難猜到,正是毀書之人的這番舉動,才沒讓魔教得逞。不管他們來素問藥宗找什麼東西,顯然一場殘忍的屠殺並未讓藥宗門人就範。

這玉石俱焚的決意,讓裴輕舟的雙眼發酸,不自覺地哽咽了一口,“看樣子是的。”

“能做到如此境地的,是個人物。”饒是李秋月見過些大世面,也沒見過有人將畢生功力用在這樣的地方。

這裡的每一片紙屑,都是那無名英雄留下的痕跡,是他給藏書樓下了一場盛大的紙雪,牢牢地埋住了素問的秘密。

幾人不約而同地靜立,為那無名人哀悼。窗外天色漸晚。遠山被夕陽染了淺橙,被夜幕染了靛藍,橙藍由淡轉深,遙遙望去,似是天外之色。

陸誠憋不住性子,悄悄地用手肘碰了碰萬子夜,小聲道:“那姑娘.....”隨後又點了點自己的腦子,“她這兒,沒事吧?”

他指的是蟬衣。那姑娘這會兒安靜了下來,背對著眾人,嬌小的身影隱在金烏移開的暗處,嘴裡唸唸有詞,“前廳八具、迴廊五具......藏書樓兩具。”

聲音平靜而詭異,讓人心裡發毛。

陸誠聽得天頂一涼,忍不住問道:“姑娘啊,你在數什麼呢?”

聞聲,蟬衣回頭,倉惶地笑了笑,暗沉的面容落在陸誠的眼裡,怎麼看怎麼覺得悚然。

只是他再往後退,就要撞上李秋月了,實在覺得丟不起這個面兒,乾脆跨了一步,去拍蟬衣,“姑娘,你還好吧?沒被嚇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