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她不禁偷偷瞄了萬子夜幾眼,連連擺手心道不會。

萬子夜正在拾掇他的青竹短簫。裴家弟子,會馭蟲的,都有這麼一支樂器。

二爺裴琳的,是一個血紅鈴鐺,他兒子裴子琢,則有一把碧色雙頭笛。這兩件均由名家打造,可謂有市無價的珍品。

而萬子夜這支短簫,也算是有點來頭。是由裴家莊大小姐親自砍的竹子,裴家莊主親自鑽的孔,回爐重造了七八支才能吹出響來。

後來裴二爺看不過去,要給他換個好的,他也沒換。總記著裴輕舟離家前夜,拉著他的衣袖央他吹奏一曲,覺得再好的簫也比不上手裡這支。

以他的武功,用暗器應付些平常高手已是足夠,三年前,這簫裹好了放在箱裡,就一直沒有拿出來過——主要是隨手砍的竹子,那耐用性他實在也不敢保證。

馭蟲之術……

萬子夜將簫遞在唇邊,嘆了口氣。

水上的時辰實在是無聊得緊,再著急趕路,也得看老天爺的臉色。裴輕舟看過了幾遍畫像,摺好放進包裹裡,乾脆去甲板上跟船家聊天。

她的長相本就十分可人,說話又是機靈動聽,沒一會兒功夫,那船家就樂得開花,准許她在甲板上練功。

江水滔滔,浪卷似雪,裴輕舟靜坐船頭,望了望江天連波,隨即緩緩地閉了眼睛。

碎琉璃似的日光在眼皮上跳動,她握劍的手微微發熱,在萬千個念頭裡找尋出劍之勢。

這一參悟,她才覺得,大概自己還沒到思考“見山是否是山,見水是否是水”的境界。

水手哼唱的粗獷歌謠、船身在水中摩擦呲啦的聲響、兩岸雜七雜八的鳥鳴,紛亂地鑽入耳中,讓她的心始終靜不下來,不多時,額頭上已是薄薄一層涼汗。

驀然地,耳畔清簫聲起,四下雜音似乎靜了下來。

簫聲先緩後急,如天空海闊,又如激浪拍崖。裴輕舟只覺得彷彿立在旋渦的邊緣,在那洶湧的浪頭將她淹沒之前,她必須要出劍。

她想要那充滿懷念的簫聲,永遠能夠如此玲琅,她更想要那白衣飄飄的吹簫人,有一天能走出那旋渦的中心來,與她並肩共看平闊江流。

即使不能,她也不能叫這命運的旋渦將他捲了去!

噌啷一聲清越劍鳴,幾個水手霎時間目瞪口呆。只見剛才還在靜坐的玲瓏少女,猛然劈劍,似有青光劍氣,如一條蛟龍切入江水之中。

有那麼一瞬,他們似乎看見了江水滾滾分濤,從劍氣切線露出江中的游魚來。

直到船高的浪頭,石子一般地噼啪打在甲板之上,冰冷的水珠飛濺,眾人這才知道不是幻覺,紛紛鼓掌叫好。

裴輕舟隔著水汽與萬子夜相望,突然覺得眼角微熱,暗自攥緊了拳頭,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臉,髮梢的水珠子也抹在了臉上。

“子夜,你看,這一招是跟我爹偷學的,厲不厲害?”

萬子夜站在船舷處,見那藍衣的少女眉眼溼漉漉的,忍不住走上前去,輕撫她的髮梢,“當然厲害。”

裴輕舟像一朵雨後薔薇似的笑了。

三年有餘,再次聽見清竹短簫吹響,彷彿一下子回到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月。那時候她誇下豪言,要走遍江湖山川,讓萬子夜當她的小跟班。

彼時哪裡知道,此時當真與他泛舟遠行,竟沒有一點遊山玩水的快樂心情。

不過,她到底不是沉浸在悲春傷秋中的性子,杏眼一眨,就想通了: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轉瞬間又豪邁起來,“知道我的厲害就行!叫一聲老大,上了益州城,我保你!”

萬子夜怎會知道,這小姑娘原本直來直去的心思,現在多了這麼些彎彎繞繞,見她高興起來了便好,老老實實地喊了聲,“老大。”

水手們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繼續搖櫓,十分有眼力見地換了個呢喃的調子。

正在此時,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快到入海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