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時候,陸遙還以為這是哪個駭客網友在家啃老的時候閒得無聊,用一些拙劣的手段裝模作樣跑來班門弄斧,給最擅長惡作劇的自己出無可破解的難題找樂子。

無可破解——意思就是本就不存在正確答案,像是一連串用以糊弄人的亂碼。

這麼理解倒也正常,雖然程式碼大多數有著不同結構和指令名稱,但本質是基於英文這一交流語言建立規則的結果。出於方便記憶的簡便程度考慮,它絕對不可能呈現出完全看不出語言規律的結果,這也是陸遙認為這只是一個虛假解謎的原因。

正規劃著什麼時候才能空出時間追蹤郵箱地址,找出是哪個龜孫子以人民警察的名義收拾人一頓,她就發覺了不對:那串甚至不像是英文縮寫、除了一行又一行帶有起始結束格式的結構看上去壓根不像是程式碼的東西里面,似乎伴隨著著一些莫名的重複。

它有完整的結構。

如果拋開荒謬的字元內容不談,單從結構和重複段落分析,它確實能有一定意義。

真正嚴肅的看待並且審視了這串字元以後,陸遙才發現了自己妄下判斷時的輕忽。

之所以顯得雜亂無章,這段字元所使用的程式語言並非基於英文字母,也不像直接由其他語言編寫的少數程式語言。它只不過是照搬了程式以26個字母替代了其他不明來路語言中的字元——作為佐證,字元中字母的使用總共只到第二十一位。而其中第二十一位的字母“u”明顯被當做了一種截斷上下文的工具,起到近似於分隔符的作用。

也就是說,這一篇令身為專業人士的陸遙第一反應是“無稽之談”的程式碼段落,實際上真實存在,只是由一種同樣以基礎文字拼寫形成“單詞”的模式進行語義表達的特殊語言作為基礎創造出的程式語言編寫而成。

陸遙畢竟不是密碼學專家,第一時間也想不出破譯的辦法,只能用自己還算不錯的英文水平判斷出這並非簡單的同音替換文字遊戲,因為不存在更多使用的母音子音。

人類的語言始於開口說話,一門語言得以傳播的基礎是它被口述時的聲韻,英文中的母音和子音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形成,其他類別需要組詞的語言也大多有類似的結構。陸遙雖然不太懂這方面的內容,但起碼能弄清一點——如果一種用拼寫組詞的語言甚至沒有一個或幾個相對常用便於發音的字元,那它一定難以被講出來。

編造出一個缺少語音規律、甚至無法正常講出來的語言雖然需要打量耗時耗力,但陸遙比誰都清楚世界上還真有很多如此無聊的人。還要從語言基礎上衍生出程式語言也只是把無聊程度提升到讓人大吃一驚,不由得感慨世上竟然還有如此沒事找事的人。

把靠死記硬背的語言彙編成的程式投入應用還不僅是程式設計能力的問題,需要一個刻板記憶力極其強悍的大腦,再“轉譯”為英文更是多此一舉,也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麼。

正因如此,哪怕迴環曲折達到這種地步,陸遙也只是感到好奇。

至於危險的預感,那還真不是因為這些。

這種預感基於幾個零星的字眼,起始自陸遙自己多年敲程式碼程式設計序搞駭入各種不可說的網站和系統,在進入體制內以前一直遊走在法律邊緣時的壞傢伙的所見所聞——但對一名警察的身份來講,和劉澈與邵梓所強調的一樣,作為能使用的證據實在匱乏。

因為太過模糊,這甚至可以被稱為一種直覺。

陸遙完全不能篤定。

在接到郵件以前她已經由於發生的種種自我反省了好幾次,因為和莫雲晚的賭約以及袁家、季微乃至於徐曉汀的種種案子,她幾乎已經進入了一種陰謀論者的狀態,總覺得這裡也有鬼、那裡好像也有犯罪的跡象,某些人的一舉一動似乎都有些可疑。

對刑警的工作來說,能夠提供更多看待事情的角度,這是一件好事。但面對這一封宛若“惡作劇”一樣的郵件,進入這種狀態的陸遙實在很難單憑藉自己來推斷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值得重視,何況現在她並不算空閒,再分出一部分精力簡直是強人所難。

陸遙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情況,平時能夠莊子解夢一般給她只有牢騷沒有事的小學雞朋友圈留言,以此開解的老友畢業又去當了音訊全無的戰地記者。失去了所有平復無從宣洩心情的渠道,越發躁動的陸遙只能儘可做出一些無謂的掙扎。

比如現在,一向仗著年輕精力過剩,藉此質疑認識的比自己年長的各路打工人未老先養生實在太慫的陸遙從家裡不知名的角落掏出了讀不懂標籤的營養泡騰片,悄悄混在自己平時偽裝成白開水帶來上班的放氣雪碧中,以一種糾結又矛盾的心緒防止被發現。

——這已經是相當不得了的“進步”,起碼對陸遙而言是這樣。

她總是被迫想起,不止是老是壓迫同事的莫雲晚,還有人在挑戰自己。

越堆越多的疑雲和脫離常態的暗示已經讓這個素來把自信洋溢當作常態,做夢都在幻想自己是正隱藏身份掃地僧的中二病死宅感到壓力。但陸遙本非常人,簡直是中二病裡的絕症患者、死宅中的螺旋戰鬥機,壓力在她眼裡又偏偏是另一種層面上的動力。

這些動力或許有些太充足了。

在物理化學與生物的三重加持之下,自打早晨五點被昨晚自己一時興起設下的鬧鐘忽然驚醒,陸遙就一直處於一種異常亢奮的絕佳狀態。現在來看,別說是她還算是感興趣過好幾天、間接導致她突發奇想報考警校的犯罪心理學,就算現在有人談及和她的專業與興趣八竿子打不著的母豬的產後護理,她都能佯裝成專家的模樣湊過來嘮一嘮。

比如現在,無端遭到質疑的傅輿景和無端被看輕的宋喬雨都作出了不足道的犧牲,而季微——她或許是下一個倒黴蛋,將被陸遙幻想中的自己說得啞口無言。。

不過現實裡的超級英雄或許沒有這麼多展現自己的機會,陸遙在一番激情澎湃的發言後被駁回,於是不滿地扁了扁嘴。

“所以,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挑起正事?我知道季微父親的死必須提前被開誠佈公,但真的需要這麼久嗎?我瞧傅輿景那傢伙也不算碎嘴子啊!最奇怪的是老大,你怎麼這麼若無其事?平時早該做小動作擠兌人了了。是不是和俞哥商量過都是故意的?”

陸遙是達到了不裝的臨界點,梁安倒是真的挺悠閒。

“我是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反正我手頭沒有案子。但小陸,你可別小看了隔壁老俞自己暗搓搓的心眼——我說什麼來著?俞英健看著破除封建迷信,支援玄學的本質還是科學,但他沒說的事他還認可‘反之同理’。這種算命的可不會撒謊,他們只是把重頭戲留到‘被害人’最想聽的時候,說到底,就是喜歡賣弄一些小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