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先生,石小姐請問您有沒有空閒,二爺和秦先生都不在,她想請您陪她一同去普化寺,為亡父安置往生牌位並超度法會。”傳話的是袁十小姐身旁的丫鬟,她此來除了傳話還肩負著另一項使命,趁著譚嘯不注意時,不停地偷偷打量這位被石小姐誇得花兒一樣的青年。袁十小姐聽紅豆說得多了便對譚嘯生出些好奇,暗裡吩咐丫鬟仔細瞧瞧到底是個怎樣出色的人物。

譚嘯一夜不曾閤眼,幾天來又時刻緊繃神經,不免有些憔悴。那丫鬟暗自撇嘴,長相尚可,卻一副委靡不振的模樣,哪有半點英挺之氣?至於古道熱腸、博學廣聞卻不是憑眼睛能看出來的。

聽丫鬟把話說完,譚嘯不由一震,第一個反應便是老騙子有訊息了!衛紅豆還真是機敏。

“毫無問題,請回石小姐,譚某隨時奉陪。”譚嘯朝那個表情奇怪的丫鬟笑道,隨手遞過去兩塊銀元,柔聲道:“有勞姑娘了。”

那丫鬟駭了一跳,連忙推辭不收。譚嘯察言觀色的本事雖不敢說爐火純青,對付這白紙一樣的少女實在簡單至極,婉轉地奉上幾句讚美之言,便將小丫鬟拍得暈頭轉向。她在袁府不過一個下人,何時有人對她說過這些動聽的話兒?更何況還是一位俊朗挺拔、闊綽大方的年輕男子。

小丫鬟羞紅著小臉疾步而去,不消片刻便又迴轉,朝譚嘯甜甜一笑:“譚先生,汽車已經備好了,石小姐在車上等您!”

譚嘯出門上了車,紅豆已經坐在車上,朝他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轉瞬便被哀傷代替,輕聲對他說道:“麻煩先生了。”

“是譚某的榮幸才對,何來麻煩一說?”譚嘯彬彬有禮地回道。當著袁府司機的面,兩人完全是一副客氣而疏遠的模樣。

乘坐袁府的車又是紅豆聰明的地方,昨日她獨自出門,謝絕乘坐袁府的車沒人會多想什麼,而今天與譚嘯同行,孤男寡女相處卻是不妥。

兩人乾的都是騙門買賣,豈能不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道理?

孔夫子就曾說過“過猶不及”,國人向來講究的中庸之道亦可用在騙術門裡。這世間本就沒有萬無一失的計謀,太真或是太假都容易惹人懷疑,虛虛實實才是最為高明的手段。

一路無話,抵達初霞山譚嘯便打發司機原路返回。這時春意漸盛,天氣轉暖,來普化寺進香的信徒猛然增加了許多。這初霞山的山路狹窄崎嶇,馬車、轎車和洋車自不必說,就連大轎都無法行得,山下便聚集了不少小轎、肩輿。

所謂“肩輿”便是轎子的前身,沒有轎廂遮蔽,兩根杆子上固定著個座椅,好些的在椅上加個傘蓋遮陽擋雨。

在山下為紅豆僱了一頂小轎,譚嘯隨行轎側,饒有趣味地聽著轎伕根據不同的路勢呼喊各異的號子。

一轎最少兩人抬,多的卻沒限制,像走這山路的小轎大多是三人抬或兩人抬,三人抬叫“丁拐”,兩人抬叫“對班”。前面的轎伕眼見前方路途曲折,喊起了報路號子:“彎彎拐拐龍燈路!”後面的轎伕拖著嗓子應道:“細搖細擺走幾步。”

這一路上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句號子,等到前面的轎伕呼哧帶喘地壓著嗓子唱道:“大陸一條線!”轎子已經登上了初霞山。“跑得馬來射得箭!”後面那轎伕喘著粗氣應道。

譚嘯與紅豆隨著人流行入山門,兩人這才稍稍放下心,說話的聲音卻仍放得極低。

“昨晚有人去了鐵橋衚衕,沒有查出是什麼人。”紅豆穿了一件銀狐皮的披風,長而柔軟的狐毛遮住了她的下頜,與她白嫩的肌膚相互輝映,愈發顯得她的臉頰欺霜賽雪。

譚嘯眨了眨眼睛,那鐵橋衚衕的宅子本來是為袁克文準備的,當日他預想在那裡宴請袁克文,以坐實他給衛紅豆編造的身份。等到紅豆進了總統府後,他還以為那宅子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沒想到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

“幸好你早有準備。”紅豆瞥了眼譚嘯,眼神複雜,說不出是佩服還是揶揄,“不然這出戏可就穿幫了。”

“咦?”譚嘯猛地反應過來,“昨晚?你身在總統府,是如何得到的訊息?”

紅豆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這可是嶺南衛家的獨門秘技,豈能外傳?”

譚嘯哈哈一笑,促狹道:“莫非是傳內不傳外,傳子不傳女?”不等紅豆說話,他皺起眉頭,搖頭自言自語道:“也不對啊,你是女子卻也知道的。”

紅豆得意地揚起弧度完美的下巴,朝譚嘯做了個可愛至極的鬼臉,“本小姐自然是例外了,這秘技還是本小姐發明的呢!”

二人還是首次這般輕鬆交談,彼此不帶有懷疑和警戒之心,只覺得輕鬆愜意,說不出的舒服。譚嘯壞笑道:“如此看來,我若想知道這秘密,難道還要去你衛家做個上門女婿不成?”

“瞧你那點出息吧!”紅豆第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譚嘯故意佔她的便宜,猛地醒悟過來,俏臉刷地飛紅,又羞又惱地瞪了譚嘯一眼,啐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譚嘯話一出口便後悔不迭,暗罵自己太過輕浮孟浪,倒好像故意調戲紅豆似的,心下尷尬,訕訕一笑,扭頭假意觀賞寺中景色,不敢去看紅豆的目光。

兩人誰都不開口,氣氛微妙,與周圍熙攘喧囂的人群恍如隔世,幾十丈外的大殿彷彿遠在天邊,又好像眨眼既至。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愣了一下,不禁相視而笑,淡淡的溫馨暗中滋生。譚嘯迅速調整情緒,微笑著朝紅豆微微鞠躬,“女士先請。”

紅豆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挑眉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其中的奧妙也不難,只要拜本小姐為師,我便全無保留地告訴你!”

譚嘯原本明亮的眸子立刻暗淡下來,情緒低沉:“我有師傅了,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我……我只是和你說笑罷了,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啊!”紅豆小心翼翼地說。

譚嘯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朝紅豆露出個無力的笑容,“我長這麼大,師傅是我唯一的親人,呵呵,可是直到昨天我才發現,原來我對他竟然一無所知。”

紅豆不禁愣了一下,竟生出共鳴之感,竭力回憶之下駭然驚覺,自己對這個一直最親近的長輩原來竟是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