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毫不猶豫地點頭,即便大姐讓她去死,她也絕不會有一點猶豫!

“這個人名叫譚嘯。”

“女人啊……”川島的眼神有些閃爍,面對嬋娟充滿了欣喜的明亮眼睛,她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躲閃開去,惘然地望著彎月旁那顆孤零零的星辰,與明月相比,它黯淡得就像風中的一點燭光,彷彿隨時都可能熄滅。

川島突然感到一陣透體的冰寒,下意識地摟緊了雙臂。女人註定了只能是那顆小星,男人才是月亮,她悲哀地想。

嬋娟很緊張,但是更多的是興奮,十幾年了,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不管那個叫譚嘯的男人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她一定會完成大姐的交代!嬋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絲毫也沒有注意到在她心裡無所不能的大姐,眼中流淌著軟弱。

嬋娟回房,院中又只剩下形隻影單、彷彿化作了塑像的川島。漫天的星斗漸漸隱去,東方的天際隱隱露出一點魚肚白,她竟就這般呆坐了一夜。

“有您的信。”一個走路都有些蹣跚的老嫗行到川島身前,低聲道,眼底閃過一抹心疼。遲疑了片刻,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小姐,您要保重身體。”

川島眨了下眼睛,無助地望向老嫗,在這與她相伴了大半生,情勝母親的老人面前,她終於放下了偽裝的面具,流露出最真實的情緒,顫聲問道:“吳媽,我錯了嗎?”

老嫗欲語還休,終只嘆了口氣,搖頭道:“小姐,老身看著您長大,您從小到大的笑聲也沒有認得他之後多……眼淚也是。”

川島面現痛苦之色,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緩緩滑落。

主僕二人便這樣沉默了良久。等川島睜開眼時,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清冷,接過老嫗手中的信箋,默默地看完內容,將之撕成無數碎片,任它們隨風飄散。

“祁門果然不簡單……”也不知川島是自語自言還是對老嫗說道,“我越來越佩服那個老怪物了。”

老嫗默然,就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

川島起身朝小樓行去,淡淡地吩咐道:“知會秦自成,不許對譚嘯輕舉妄動。”

太陽落山之後便有些寒氣襲人,譚嘯坐著洋車朝海柏衚衕行去,莫名其妙地有種心驚肉跳的不祥感覺。他以為是自己連日來沒有休息好,再加上精神長時間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以致精力有些無以為繼,完全沒有察覺到一張大網已經當頭罩下。

車子甫一轉入海柏衚衕,靠在車上養精神的譚嘯便聽到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呼遠遠傳來,旋即響起一陣混亂的喝罵聲。

譚嘯的身體一震,探頭朝前方望去,這海柏衚衕只有街口安裝了幾盞電路燈,幸好各家會館都燈火通明,把一條衚衕映照得頗為明亮。譚嘯一眼便看見十幾丈外人影交錯,拳腳揮舞,慘叫與罵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兩旁的樓館中不少人探出頭來指指點點,卻沒人上前制止這些人當街行兇。

什麼世道!譚嘯在心裡罵了一句,發覺洋車的速度降了下來,俄而那車伕索性停了下來,抻著腦袋張望著,嘴裡還不停地發出嘖嘖聲。

“怎麼不走了?”譚嘯忍著怒氣沉聲問車伕。

車伕恬著臉笑道:“這位爺,看您穿得體面,小人不是擔心那血汁四濺弄髒了您的行頭嘛!”

譚嘯大怒:“放你孃的屁!”他見那幾個行兇的人各個身強體壯,被打倒在地的苦主捂住了腦袋,也看不出年紀,但是身材瘦小,在圍攻之下只能弓著身子苦苦承受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嘴裡不知道在叫喊著什麼,聽起來卻不像是求饒或是慘叫。

“住手!”譚嘯騰地一下子從洋車上躥了出去,幾步便躍到場中,一把抓住那個踢得最兇的漢子的背心,單手猛一較勁,將這個比他還要高上一頭的壯漢給甩得騰空飛了出去!

那漢子兇性蒙心,打得正興起之時猛覺得背心一緊,隨即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給摔飛,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叫。也算他反應迅速,在地上打了個滾爬了起來,雖然沒有受傷,卻被摔得灰頭土臉極為狼狽。

那群漢子顯然對群毆的經驗十分老道,只稍稍一愣,便“呼啦”一下子轉而將譚嘯團團圍住。

被毆的那人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動作頗為矯健,倒把譚嘯看得一愣。難怪這人身形瘦弱,原來只是個半大孩子,看樣子頂多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全是血汙,一雙眼睛卻十分靈活,透著一股靈氣。

“沒事?”譚嘯朝少年笑了笑問道。

少年眼睛一亮,聽出了他的聲音,靈巧地跳到了譚嘯的身後,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鮮血,忽地大聲罵道:“有種打死小爺!今兒你弄不死我,早晚小爺弄死你們!”

這少年倒是夠硬氣,剛才捱打的時候,嘴裡叫喊的八成也是這類狠話。

離譚嘯最近的那個漢子伸手便去抓他身後的少年,譚嘯眼中寒光一閃,反手一拉少年的胳膊,拉得他橫向移了一步,剛好躲過了那一抓。

“當街行兇,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譚嘯陰沉著臉喝問道,當日在火車上,秦自成說出這句話時他還覺得好笑,說完了他才感覺聽起來有些耳熟。

換作平時,他絕對不會這麼魯莽地出手管閒事,至少也得先弄清事情緣由再說。

這世上倚強凌弱的不平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一個人就算累死,又能管得了多少?

可今天譚嘯心情煩悶之下便有些控制不了情緒,不管不顧就衝了上去,與其說他在抱打不平,倒不如說他是在發洩內心的躁怒。

他的拳腳功夫平常,但那是和真正的高手相比,對付這些一看就是隻憑蠻力的莽漢,四五個還沒放在眼裡。

被譚嘯丟出去的那個漢子自覺被折了面子,朝幾個同夥吼道:“打死這孫子,讓他知道什麼叫王法!”說著抬起拳頭就要往上衝。

“柱子!”一個青年低喝,伸手攔住了揮拳的漢子。譚嘯早就注意到了他,這青年方才就站在場外看著圍毆,直到譚嘯出現他才悄然走近。

那漢子雖然性情暴戾,對這個看起來頗為體面的青年卻沒什麼脾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拳頭卻已經放了下去,退後一步站到了青年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