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是北洪門的暗業,他能先贏後輸也是洪門賭術高手的傑作。

譚嘯也不跟他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為何害我?受何人指使?”

小廝垂著腦袋,眼珠亂轉,他心中還存著僥倖,猜測譚嘯大概是在日本巡捕房裡受了委屈,設局來拿自己撒氣。

在胡家小院數年,他深知胡媽媽的心狠手辣,無論如何也不敢洩露胡氏的秘密,就想拼著捱上一頓毒打矇混過關,“這位爺,都怪小的瞎了狗眼,昨晚山池先生離開胡家小院時聽他大罵您不識抬舉,小的想討好山池先生,就跑去巡捕房謊稱胡家小院丟了貴重的財物……還說是您偷的。”

那小廝聲淚俱下,啪啪扇起自己的耳光,譚嘯冷眼觀瞧,心底裡暗自冷笑,論到說謊騙人,這小廝的伎倆在他這行家的眼中實在太稚嫩了。

譚嘯不出聲,那小廝便只得打下去,不消片刻已經是雙頰紅腫,血水順著唇角滴落在地上。

又打了一會兒,終於受不了了,以頭頓地砰砰作響,“大爺,祖宗……您就饒了小的這一遭吧!”

“爺,我看這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站在譚嘯身後的青年不耐煩地說道,“我看先卸條胳膊再問。”

一旁的中年男子顯然要沉穩許多,不悅地斥道:“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他這小身子骨兒豈能經得住你的折騰?”

青年撇了撇嘴角,小聲嘟囔:“這小子眼珠亂轉,一看就知道鬼心眼不少,對付這種人就得來硬的!”

那小廝聽得膽戰心驚,一時間分不清這青年是說真的還是嚇唬他,偷眼去瞧對方的臉色,卻被青年發現,眼睛一瞪罵道:“老子再問你一遍,說不說實話?惹急了老子直接弄死你,往這兒一丟喂野狗!”

小廝抬頭向四外望去,登時魂飛魄散,只見稀疏的樹林裡到處都是墳頭、棺木,正是南門外天津城人盡皆知的亂葬崗。

“是胡媽媽命小的做的!”小廝心存的最後一絲幻想終於被無邊無際的恐怖墳塋給擊潰,哀聲哭道,“早晨小的瞧見胡媽媽神神秘秘地鑽進一座密室,心中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只是不敢久留,只聽到密室裡除了胡媽媽還有另外一個女子,胡媽媽叫她大姐,也是她下的命令。”

“大姐是什麼人?”譚嘯越聽越迷糊,從得到的訊息看,胡家小院只有一個老闆,便是胡氏,這位大姐又是做什麼的?

那小廝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眼見譚嘯臉色越來越陰沉,不由得惶恐無比,忽地眼睛一亮,叫道:“小的還聽那女子說到過‘我們北九鳳’這句話!”

當譚嘯聽到“北九鳳”三個字後,臉上神色未變,心頭卻生出無法形容的震驚,原來胡家小院竟是北九鳳的暗巢!北九鳳大當家此刻竟然就隱身其中!

當年老騙子沒少給譚嘯講述四大門中幾個大騙門,他對北九鳳早已經是如雷貫耳。行走江湖這幾年間,譚嘯與雀字門的“地三尺”打過交道,與蜂字門的“鐵柺李”鬥過法,甚至連嶺南衛家的小當家都被他算計了,唯獨這個無跡可尋的北九鳳,一直都是謎一樣的存在。

“為什麼要摸我的底?”譚嘯很是納悶,“難道凡是去過胡家小院的陌生人都要先探底?”

小廝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變了,點頭道:“大爺猜得沒錯,小的雖不知這北九鳳究竟是做什麼的,但卻知道賄賂巡捕房查客人的底細,這種事是常有的。”

譚嘯並未生疑,然而他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燕字門本就是以女色為餌設局行騙,尋找既有錢又好色的行騙目標,的確沒有比青樓妓院更加合適的地方了,尤其是胡家小院這種非大富大貴之人不能入其門的名樓。

關於如何處置這個小廝,譚嘯拒絕了那兩個洪門兄弟殺人滅口的建議,北九鳳縱橫江湖這麼多年豈是僥倖?那位北九鳳的大當家一定會想到這小廝的失蹤與他有關,而他實在不想樹此大敵。

而且譚嘯相信這小廝不傻,他洩露了北九鳳的秘密,又怎敢讓北九鳳知道?他真正聰明的做法是若無其事地回到胡家小院,過一段時間風平浪靜之後尋機離去。

不過一點制約的把柄也不留下,不光譚嘯無法完全放心,恐怕連這小廝自己都會疑神疑鬼,所以譚嘯命這小廝將他方才所講的話盡數寫了下來,簽字畫押。

也幸虧這小廝幼時上過幾天私塾,勾勾抹抹地寫下供狀,屁滾尿流地狂奔而去,好像被鬼追似的。

譚嘯又交代那名行事沉穩的中年人安排人手,暗中監視這個小廝,時不時地提醒他一下,若不老實便將口供交給胡氏。

分別之際,譚嘯又囑託他尋到上午載他的洋車,取出銀票轉交給阿仁,也算是他對黃湛的一點心意,至於能否順利取出銀子就不是他關心的事了。

心中記掛著身在總統府的紅豆,譚嘯一俟天亮便乘火車返回了北京,一路上心緒煩亂。

其實以譚嘯的性子,被人這般算計總要尋找機會報復回來的,他對北九鳳的忍讓除了上邊幾條原因,還有一樁最為重要。

騙門之中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天下詐術出祁門,倒轉陰陽鳳為尊,莫道女子不如男,毒過黃蜂尾上針。

這北九鳳的老祖宗其實與祁門頗有淵源,兩者向來相安無事。百多年前,北九鳳出了一位當家大姐,天資過人,北九鳳的名頭之盛一時無雙,可偏偏被祁門蓋過半頭。這位大當家心高氣傲,自然不服氣,便效仿武林大會,給騙門中有名的字號發下了英雄帖,相約較量賭術。

較量的過程已不可知,譚嘯只是聽老騙子說,當年那位祁門師祖在眼看便要成功之時竟然放棄,反而讓北九鳳大當家佔了鰲頭,當眾將祁門好一番折辱。祁門師祖願賭服輸,立誓從今往後祁門弟子見北九鳳便退避三舍,是以江湖上還有“祁、鳳不碰頭”一說。

譚嘯雖不知是什麼原因讓那位祁門的師祖心甘情願拱手認輸,但想來不外乎“恩怨情仇”四字,雖然這段往事已經過去了百年,可他身為祁門弟子若非迫不得已,還是不願意違背當年的師門誓言。

黎明前是一夜中最為黑暗的時間,胡家小院密室內,北九鳳的大姐仍是躺臥在椅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蘇錦織被,閉著眼睛,而敬立的胡氏則輕聲講述方才小栓的稟告。

小栓就是那個為日本警察指認譚嘯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