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兄弟辛苦了,阿仁以茶代酒幫我敬楊大人一杯,茶錢算我的!”譚嘯說著,豪爽地從口袋裡掏出了幾枚大洋數也不數就扔給了阿仁,同時暗暗使了個眼色。

阿仁輕輕地抿了抿嘴唇,憨厚的面龐一絲波動也沒有,只是朝譚嘯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示意明白了他的交代。

譚嘯心知事到如今再想要袖手旁觀那是不可能的了,小豆兒二人脫困之後隨時都可能遠走高飛,然而他身負重託豈能說走就走?雖說出手幫了小豆兒,可也不甘心為了衛家壞了自己的局,更不想等到騙局戳穿那一日變成替罪羊。

他臉上做出一副興奮欣喜的模樣,腦子裡卻在飛快地轉動著,反覆地思考推敲著接下來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甚至是表情。

不等楊老歪說話,譚嘯興奮地拉著袁、秦兩人的手臂快步朝廟門口的三人行去,楊老歪也想跟上去,卻被阿仁拉住,將大洋塞進了他的手中,“楊大人勞苦功高,切莫嫌棄錢少!”

楊老歪掙了下,阿仁的手像把鉗子一樣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手腕無法掙脫,心頭便有些惱火,卻摸不清譚嘯的身份不敢翻臉,嘴裡不停地說著推辭的話,半推半就地接過沉甸甸的銀洋。轉念一想,袁二公子對自己抱有成見,急吼吼地跟上去倒好像表功似的反招厭惡,再說三兒還跟在十小姐身旁呢,這功勞是跑不掉的,倒是這個叫譚嘯的青年似乎很得二公子的賞識,拉拉關係也好,說不定就有用得上的時候。

打定了主意,楊老歪客客氣氣地把阿仁請到茶棚裡,旁敲側擊地打聽起譚嘯的底細來……

“亮聲,這位石小姐是什麼人啊?”袁克文看著譚嘯一臉興奮的笑容,再次好奇地詢問。

譚嘯輕咳了一聲,腳步放緩了些,壓低了嗓子,神色頗為神秘地說道:“初到北京之際就聽說了紅粉衚衕裡有位石小姐,貌美如仙,有京師第一花魁之譽,最難得的是才貌雙全……只可惜年前便贖身不知所終,緣慳一見啊。”譚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又說道:“聽說這位石小姐的贖資著實不菲啊!”說著叉開五根手指晃動了兩下。

紅粉衚衕乃是“八大胡同”之一,秦自成家教甚嚴又初到京城不明所以,袁克文卻恍然大悟。

聽譚嘯說得認真,袁克文笑道:“倒是我這個地主孤陋寡聞了,京師第一花魁?那還真要好好見識一番。”言下頗有點不以為然的意思,袁克文以風流才子自詡,對煙花之地自然並不陌生,京城裡的花冠紅角熟稔得很,卻是從來沒聽說過有位姓石的小姐,他只道譚嘯初到北京沒什麼見識,不知是從哪裡聽到了這種誇大其詞的說法便信以為真了。

不過能勞動警察為她保駕護行,這位石小姐也大不簡單,怕是被哪位高官顯貴收了偏房,這種事再尋常不過了。

衛紅豆老遠就望見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臭小子。拉著兩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來,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就算膽子再大,一顆心也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強作鎮定,暗中惴惴猜測他究竟想要幹什麼。難不成他剛才發現衛伯武功高強,怕自己逃跑故意隱忍不發,一直等到這時候才拆穿自己的身份?警察近在咫尺,想逃也已經來不及了,就算衛伯有一身好功夫,也絕不是槍子的對手……

竟是個插翅難飛的死局!別看此刻的衛紅豆柔柔弱弱一副千金小姐作態,骨子裡卻是有股子巾幗不讓鬚眉的決絕,心念至此,一咬牙下了決心,便是拼個魚死網破也要將譚嘯這個卑鄙小人殺死!她死死地盯住了越來越近的譚嘯,只等著他走過來便先發制人。她雖然只學了些自保的粗淺功夫,但譚嘯看起來腳步虛浮也不像練過武術的樣子,何況她身旁還有衛遠山。

電光石火間,衛紅豆略一衡量便意識到眼前唯一的生路,就是合二人之力將譚嘯一舉擊殺,然後挾持楊老歪的三姨太。

衛遠山看到譚嘯去而復返也嚇了一跳,不過姜畢竟是老的辣,他隨即就發現事情似乎並非自己想的那樣,警察們雖然也都關注著這邊,但是目光中滿是敬畏與諂媚,或許還隱隱地含些別的東西,而且與譚嘯同來的二人都是公子哥打扮……左邊那人不正是火車上那個用兩根金條替自己還債的文弱書生嗎?

衛紅豆的眼中寫滿了仇恨,直到被衛遠山暗中狠狠地掐了一把,劇痛之下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三姨太也注意到了走近的譚嘯三人,看了看坐在茶棚裡的眾警察,心想這小子真是自投羅網,就算脾氣再好的人也容不下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撥啊,更別說是大總統的千金。不過現在也不錯,正好讓自己老爺表現一番,她正等著袁十小姐一聲令下,結果被這一聲驚叫嚇了一跳,“十小姐,怎麼了?”

“哎呀!看我這記性,怎麼把香火錢給忘了呢。”衛紅豆反應極為迅速,將計就計,“王伯,你和楊夫人回去替我捐些香火錢。”

她此刻也認出了秦自成,而且發現譚嘯臉上笑意盈盈,倒不像是要發難的樣子,自己眼下由男變女,容貌的變化翻天覆地,她相信只要不被秦自成認出聲音,這個單純的青年是絕對認不出自己的,可衛遠山就不一樣了,只怕一眼就會被認出來!

衛遠山明白她的意思,馬上點頭道:“是,小姐。”轉身望向楊老歪的三姨太。

三姨太遲疑了一下說道:“十小姐,這裡人多雜亂,您一個人……”

“怕什麼,楊大人他們不就在那邊呢嗎?”衛紅豆板起小臉,顯得有些不高興。

三姨太瞧見袁十小姐臉色不善,咬牙切齒地盯著走來的三個青年,顯然憋著滿腔怒火呢,她也不敢再反對了,那麼多警察守在一旁護著想來也不可能出什麼事,連忙跟著衛遠山又走進了普化寺。

衛紅豆竭力保持著冷靜看著譚嘯三人走到自己面前,心跳得越來越急,手心也已經一片溼冷。

譚嘯暗暗點頭,小丫頭年紀雖然不大,這份鎮定著實難得,她就不怕自己殺了個回馬槍是來戳破她騙局?何況她與秦自成是照過面的。

“想必您就是十小姐了?請恕在下冒昧打擾,久聞小姐才名冠蓋京華,渴求一見而不可得,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譚嘯優雅地鞠躬,彬彬有禮地說道。

民國男女之風雖說開化了不少,但是當街截攔陌生女子總不免有些唐突,譚嘯刻意使用了西洋禮節,配上恰到好處的笑容和筆挺的著裝,讓他的舉止看起來自然而流暢,並不讓人反感。一直暗暗留意譚嘯的袁克文也不禁暗暗點頭:果然是在西洋留過學的人,還真是把西方人素來講究的紳士風度學了個七八分。

衛紅豆眼底閃過一絲狐疑,她是真糊塗了,這個譚嘯究竟想要幹什麼?又不像是在挖苦諷刺自己,正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時候,就看見譚嘯朝她飛快地眨了下眼睛。福至心靈般,衛紅豆柳眉微蹙,順著譚嘯的意思問道:“小女子眼拙,似乎與先生素未謀面?”

譚嘯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弧線,沒等到被人發現頃刻已消失不見,彬彬有禮地微笑著說道:“在下譚嘯,初到京城時便聽聞十小姐才貌雙全,冠絕京師,剛剛聽那位警察署的楊大人說起,才曉得您駕臨普化寺……激動失態,冒昧之處還請小姐海涵。”他不著痕跡地點出了訊息來自楊老歪,也讓衛紅豆提前做好應付楊老歪的準備。

譚嘯認識楊老歪?衛紅豆尋思道,可楊老歪的三姨太顯然並不認識譚嘯。她本就是個冰雪聰明的人兒,注意到譚嘯說到楊老歪的時候,瞥了他左側那位身材高挑的文秀青年一眼,似在示意此人身份特殊,心頭不禁輕輕跳了一下,難道認識楊老歪的是這個與秦自成同行之人?

“譚先生客氣了,蒲柳之姿不敢獻醜貽笑大方……有緣與先生相識是小女子的福氣,這二位先生是?”衛紅豆心頭晃過無數的疑問,表面上卻不露一絲破綻,微帶羞赧地矜持還禮。

秦自成隱約覺得這位石小姐的眉眼之間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回憶了一番卻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見過,再說自己剛到北京城,壓根兒就不可能與這位小姐見過面,於是也不深思。

袁克文看清楚這位“京師第一花魁”,眼睛就不由一亮。單論相貌,此女雖然稱得上嬌美,但絕對夠不上“京師第一”的程度,讓他怦然心動的是少女明眸轉動之際流露出的那份雋秀清遠之氣,彷彿一株深谷中含苞欲放的百合。更難得眉眼之間隱含的颯爽英氣顯得此女與眾不同,被陌生男子搭訕也不慌張,應答自如得體,出身煙花之地卻無半點風塵之色,這讓慣閱絕色的袁二公子亦不禁生出幾分驚豔。

譚嘯也不由得暗贊此女反應迅捷,一點即透,接下來將秦自成介紹了一番,當然沒有忘記講述秦自成火車上的俠義壯舉,其實卻是藉機告訴衛紅豆與秦、袁二人相識的過程。

秦自成紅著臉連連自謙,根本沒想到火車上那個被逼得幾乎跳車自盡的小豆兒正是眼前這位儀態萬方的美麗少女。

“秦先生過謙了,路見不平傾囊相助,此等俠義之舉讓小女子欽佩萬分。”衛紅豆一雙美目光彩閃動,朝秦自成施禮道,聲音動聽宛如黃鸝啼鳴。

秦自成面嫩,被這樣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當面讚美,緊張得面紅耳赤,忙不迭地擺手說“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