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京城風波起(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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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革命嗎?革命到底是什麼?譚嘯在心裡問道。
黃湛也不說話,等待著,他知道譚嘯聽懂了他的話。
兩人相對而坐,如同兩尊塑像,燃到盡頭的香菸陡地明亮了一瞬便暗了下去,黃湛的手被燙了下,手指一抖,菸頭無聲地掉在地上。他伸腳碾滅,最後一點耐心也隨之消耗殆盡,剛要張口……
“清江兄,”譚嘯出聲了,聲音有些沙啞乾澀,彷彿吐出這三個字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休息了片刻,他抬眼望向滿目期待的黃湛,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亮聲只不過是個浪蕩江湖、人人喊打的騙徒,得兄之青睞,弟心下不勝惶恐……”
聰明人之間講話不需太透。
黃湛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卻又不甘心,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麼?英雄不問出處,亮聲,你可知道革命黨人有多少出身青幫洪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值此國難當頭,民族危亡之際,正該是我輩挺身而出……”
譚嘯輕輕地笑了笑,有些話一旦開了口接下來便輕鬆多了,面對黃湛失望、不解的目光,輕聲道:“祁門祖師爺早有明訓,祁門弟子不得為官從商、不許落草沾血,走江湖路、行江湖事,弟雖不肖,卻也不敢有違門規。”
心有不甘的黃湛還想要說什麼,卻從譚嘯柔和卻堅定的眼神裡看到了他最後的決定,張了張嘴,最後只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今日的天氣實在不怎麼好,天空一片灰濛濛,與他的心境恰似。
他的神情有些茫然,視線漫無目的地投向遠方,留給譚嘯一個挺拔如松的背影,寂寥卻偉岸如山。
譚嘯看得出黃湛的失落,心中不免感到歉疚,卻無悔意,他不懂什麼三民主義,也想不明白自己能為天下的興亡做點什麼,在他看來,自己就是個混跡江湖、騙騙那些貪官奸商、幫幫那些快餓死的老百姓,一個胸無大志的小騙子而已。
做大事的就應該是黃湛這種人,而不是自己這種江湖混混。譚嘯這麼想著,起身無聲無息地來到黃湛的身側。從這個角度望去能清楚地看到紫禁城,曾經金碧輝煌的帝王之城如今竟荒涼陰森得如死城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緣故,讓它散發出一種腐爛的味道。
“清江兄但有吩咐,亮聲願效犬馬之勞。”譚嘯緊了緊雙拳,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只要不違逆門規就行。
黃湛沒有回頭,卻如同腦後生眼似的看穿了譚嘯的想法,勉強地擠出一絲蒼白的笑意:“放心吧,我這次請你來絕對不是勉強你加入我們……的確是有事相求。”
譚嘯忍不住暗暗鬆了口氣,說實話,他還真怕黃湛提出這個要求:你們祁門不是有恩必報嗎?那好,你加入革命黨就算報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畢竟是從無數大風大浪裡闖過來的人,黃湛很快就將心裡的失落和遺憾隱藏起來,臉上的線條慢慢變得堅毅,重新又迴歸了那個理智清醒、殺伐決斷的大革命黨人的角色。
“兩個月前,我們收到了訊息……”黃湛眼中閃過一抹凌厲至極的寒光,“一月十八日,日本駐華公使覲見袁賊,遞交了二十一條要求的檔案條約,因為日方要求袁世凱絕對保密,所以我們也是最近才搞到這‘二十一條’的具體內容。”黃湛說完,從內衣口袋裡掏出兩張便箋,遞給了譚嘯,示意他自己看。
譚嘯徹底糊塗了,黃湛費了大力氣把自己找來就是給自己講什麼“二十一條”?袁世凱、日本對他來說太遙遠了——除了現大洋上那個袁大頭像。
很快他就看完了便箋上的內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儘管有些條款他無法完全理解,但是僅僅想象一下若是日本獲得了這“二十一條”的所有權利,偌大的中華民國便等於被日本扼住了脖頸,生死都操縱在日本的手裡。一旦簽訂,堂堂華夏便將變成區區倭國的奴才!
黃湛時間掌控得極好,估量著譚嘯略微消化了一些這訊息給他帶來的衝擊後,聲音低沉地道:“袁世凱這個竊國大盜做慣了列強的奴隸,然則此番卻似乎也意識到此約一旦簽訂將揹負萬古罵名,是以採取了拖延的手段,然而便在此時又發生了一件蹊蹺至極的怪事……”
黃湛口中的怪事正是譚嘯在火車上聽“瓜皮帽”說過的神龍獻寶、紫禁城寶光閃耀的離奇事件。
這件事透著蹊蹺,平地一聲雷般不過數日就傳遍了北京城的街頭巷尾,老弱婦孺皆知乾坤寶珠即將現世,真龍天子就要一統天下了……
“今時今日的袁世凱除了名分,與帝王幾乎別無二致,他又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聽完黃湛的猜測,譚嘯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關於這個謠言的幕後推手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袁世凱,就如劉邦斬白蛇一樣的手段,為稱帝披上一個奉天承運的正統名頭罷了。
黃湛沉默半晌,苦笑搖頭道:“思來想去唯有‘貪’這個字或許可以解釋得通吧,就好像那些設計騙人錢財之人,總希望騙得的財物多多益善,袁世凱雖然已經擁有了無上的權勢,卻又動了建萬世不朽基業的念頭……”黃湛痴痴地發了會兒呆,揮手道,“目前袁世凱陰謀稱帝也只是黨內人士的猜測,並沒有確切的證據,然而此事關係太大,所以我才把你請來……”
譚嘯想起了小豆兒和火車上的一幕,當國人的良知血性逐漸甦醒,當一個等級森嚴的民族體驗到了民主平等,哪怕只是名義上的,他們還願意回到以前嗎?
“此事似乎並非那麼簡單,根據我們得到的訊息……”黃湛流露出疑惑的神色,緩緩地說,“袁世凱似乎對這個流言並不知情!”
譚嘯一怔,若不是袁世凱,那這流言從何而來?
半個時辰之後,黃湛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北京飯店,臨走時用下頦指了指馬路對面的那輛黃包車,對譚嘯道:“我把阿仁留給你,他在洪門裡身份特殊,對京師地理人情極熟悉,而且身手很不錯……應該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知道我的身份嗎?”譚嘯淡淡地問,他曾經和老騙子在京城生活了五年,對這四九城的瞭解自忖不弱於一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祁門弟子向來獨來獨往,黃湛應該是知道的,譚嘯的嘴角微微翹起一道弧線,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譏笑。老騙子在教他如何騙人之前,用板子和巴掌讓他記住了一句永生難忘的話:“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
黃湛躲開了譚嘯的目光,面無表情地向門口走去,開門的剎那他停住了手,頭也不回地沉聲道:“事關國運蒼生,亮聲,你務必……保重。”
“我會竭盡所能的。”譚嘯注視著黃湛漸漸遠去的背影,在心裡認真地說道。
譚嘯是個只要有條件就絕不委屈自己的人,吃過豐盛的午餐,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後,他鑽進了柔軟溫暖的被窩。明明已經困頓不堪卻偏偏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無奈之下瞪著眼睛,盯住了天花板上的一點默默地計數,結果連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他這一覺直睡了八個多小時,從中午睡到了入夜,醒來後只覺得神清氣爽,接下把晚飯叫到了房間,邊吃邊盯著紫禁城的方向,想見識一下所謂的“寶光異象”。
一連三天,北京城的天不分晝夜都是陰沉沉灰濛濛的不見晴空,這三天譚嘯一步也沒有離開北京飯店,白天睡覺,晚上就盯著紫禁城,結果別說沒看見過七彩光華,一入夜,紫禁城裡偌大一片紅牆深宮黑漆漆的透著股詭秘陰森,便是連燈都沒有幾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