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答應,沒問題。”上官住激動得聲音有些顫抖。

海道子望望徒弟,笑著說道:“明日,你帶她來見我。只是,你小子要時刻銘記,斯人佇立,淺觀即止。”

“好,好,謹遵師命!”上官住諾諾應著。

日落時分,夜色在這高原的天空中潑出一幅獨特的藍黑,星雲點綴,圓月初升,烏鵲歸巢,海畔的聽望亭中,濤聲依舊。上官住備好了晚餐,在此等待少女的到來。山的方向,只見那抹紫色的倩影款款而行,愈發地近了,他便上前去迎著她。少女見了上官住,微微一笑,二人並肩步入亭中。

晚風吹拂,並不寒冷,只是帶有一絲涼意。桌上銅爐熾熱沸騰,上官住從中夾起一塊牛肉,放到少女碗中。面紗之下,少女嘴角微微上揚,索性就摘下面紗,大快朵頤起來。上官住盛上一碗飯,說:“好訊息,以後能與你常相伴了。”

少女抬起頭,將視線從碗中移到上官住面龐上,有些疑惑地說:“何喜之有?本來就打算留下。”

上官住有些不好意思,交代道:“其實我當初也有些不確定,畢竟,能否留下,還得看師父的意思。今天下午,我去問了師父,他也願意你留下。”

少女不喜不悲,只點點頭,說:“原來如此,多謝了。”

“不過。”上官住又說著,“但要留下,就要求你一件事。”

“何事?”

“在海心山上,除開做工的僕役、船伕之外,就只能是師父的弟子。”上官住抬起頭,望著亭子頂棚說,“師父有言,你要留下,就必須做他老人家的弟子。”

“原來如此,這豈不是更好。”少女笑了,“先生救我於昏厥,又開藥方治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能做先生弟子,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聽聞此言,上官住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大喜道:“那太好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上官住的師妹了。”

少女笑靨盈盈,叫了聲:“師兄!”二人在這海畔濤聲裡,月光籠罩下,笑聲氤氳中,吃完了這一餐。

於是,第二天,海道子與少女面談了一番,聽她講完了之前的身世,就欣然收下了這個女徒。少女不願講出自己的姓名,海道子就因其從西域慕喀的司國而來,把音近的“慕容”作少女的姓;又因為少女隨身所攜鐫刻著佉盧文的劍與由佉盧文寫成的書,就用佉盧文的“佉”字作少女的名。從此以後,這少女的名字就叫“慕容佉”。因慕容佉年齡小於公孫俍、上官住,又長於万俟俊、司空佐,因此居四人之中,為海道子的三弟子。

綺陌香飄柳如線,時光瞬息如流電。慢慢地,少女入了海道子的門下已有一年,被叫作慕容佉也有了一年。

這光景,上官住時年十七,風華正茂,慕容佉芳齡十五,豆蔻過了是及笄,青春無限。但漸漸地,上官住發覺當初與師父的約法三章,似乎像是一個蠱,撩撥著他的心,禁斷著他的行。當初,他心心念念那時的少女能留在身邊,但捱過一年,卻發覺眼前的慕容佉,並不是那時同他在聽望亭中對食的那個佳人。事實上,無論是那時的少女,還是此時的慕容佉,其實沒有差別。她不來不去,不喜不悲,只是一直在此處,在海心山、海心宮,從來未變過。而一直在變動的,卻是上官住的心。

起初,上官住只是以為自己與她只是好友,只是同門師兄妹。但當海道子開始稱她為慕容佉,叫得愈久,上官住就發覺自己對慕容佉產生的情愫愈發濃烈——他漸漸懂了,原來他已經義無反顧地愛上了慕容佉。

那日,迫近日暮,上官住在聽望亭中坐著,望著近處的海浪,聽聞遠處的濤聲,想著更遠處的月亮。自從慕容佉入了海道子門下,二人便從未在此相對而食過了。他想到了幼年時雙親撒手人寰,想到了少年時和公孫俍一起,在市井當中偷雞摸狗,也想到了在這青海長雲裡度過的青年時代,直到想到了慕容佉,便只覺得之前的那些回憶都一文不值。在他腦海裡,不斷地回閃著慕容佉深邃的雙眸,俊俏的面龐,白皙的肌膚。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感到隱隱有些心悸,便摸出腰間的玉簫,對著面前的浪花,從丹田提上一口真氣,激昂地吹了起來。

吹完一曲,心悸的感覺卻有增無減。上官住明白了心悸是因為她,但他想不通,此前好像對慕容佉並不動心,可而今為何對她心生愛意;她分明又在身邊,卻為何又有師尊的旨意,讓他不敢去追求。也正是在這時,他清楚地聽到,身後一聲清脆的女聲說道:“師兄,吹得真好聽!”

這分明就是慕容佉!思念她時,她卻來了。不待上官住回頭,慕容佉已經他身前。見上官住捂著心口縮在那裡,慕容佉關切地問:“師兄,你不舒服嗎?”

上官住緩緩地抬起頭,望著慕容佉的臉龐,雙眼分明垂下兩行淚。他只是說:“沒關係的,沒事,沒事……”

“可是,師兄又為什麼落淚啊?”慕容佉的語氣中帶有幾分焦急。

“心……心悸。”上官住勉強回答著。

“師兄好端端的怎麼就心悸了?”慕容佉問道,“難道是在思念什麼人?”

慕容佉這麼說,憋得上官住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其實慕容佉明白是為何,卻又不禁竊笑。她對上官住說:“師兄如果實在心悸難忍,不妨躺下。前些天,我悄悄翻了翻師父收藏的武功秘笈,暗地裡自己學了些點穴的功夫,不如就讓我試試,看看能否解師兄的心悸。”

上官住不做聲,他深知在武林中,點穴功夫向來只能男師教男徒,女師教女徒,互相練習,更是隻能在師兄弟或師姐妹之間。但是,他何嘗不想有些由頭,哪怕多碰一碰自己的心上人。他也就不再顧忌那麼多,只是攙著慕容佉,躺到了亭中的石桌上。

於是慕容佉從丹田輸過內力,傳到指尖,再運指力,對著上官住心口膻中穴點來。上官住只覺一股暖流,從身體中部往頭腳兩端流去,心口處宛若小石子兒在春水潭中激起漣漪一般,十分舒適。慕容佉再緩緩提起指尖,蜻蜓點水一般地又往膻中穴下方的鳩尾穴連點了三下。上官住又感到,自鳩尾穴處傳過一陣電一般的酥麻。至於心悸的感覺,早已不見了。

“豈有此理,簡直是胡鬧!快住手!”聽望亭上二人的靜謐,被一聲呵斥打破。師兄妹回過頭來,只見是散步到這裡的師父。慕容佉只得停下手,上官住則坐起身子——他們都低著頭。

半晌,三人都無動靜。海道子咳嗽一聲,緩緩走近,對著慕容佉,繼續呵斥著:“阿佉,你好不懂事!這點穴功夫是在哪學來的?一定是你又偷看為師的藏書。你自個兒琢磨也就罷了,怎麼還在你師兄身上摳摳索索?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為師罰你面壁七日,就在這牆根下,除了呼吸運氣,不能活動一下!”

慕容佉聽了,心中頓時燒起一團無名火,但她又怕冒犯師尊,只好壓抑住內心,低下頭,向牆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