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女人面子上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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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倒進去即往外滲,又搗鼓了半天,才將塞子修好,勉強能將盆底的洞堵住。這時內迴圈系統捲起的哪是小浪花,簡直是大浪,一個大浪把邱娜的衣服打溼了個遍,接著抽風似的,一個浪緊跟一個浪撲過來,根本躲避不及,她從額頭一直溼到腳面。
這樣的狀況要是發生在一般的丈母孃身上,早惹得火冒三丈了,這樣的事要攤在一般的女婿頭上,早就慌到腳底打滑了。但他們豈是普通人,要說陸森沁不急,他也急,急到邊唸叨著:“媽,沒事沒事,我來處理,我來處理”,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先當毛巾擦邱娜身上的水,後又當抹布,直接跪在地上抹地板,外套吸透了水,他又把衛衣脫下來擦。邱采薇拿來了拖把,他不接,邱采薇自己拖,他還不讓,非要像只大蝗蟲似的跪在那,手腳並用擦個不停。
邱采薇當時想著,他幹嘛多此一舉,把自己搞得比一個劣質的足浴盆還要狼狽呢。而邱娜的反應證明了他的虛張聲勢是值得的,邱娜換好衣服出來,陸森沁就繞在她周圍擦,左一句“媽,你抬下腳”,右一句“媽,這兒還有水,你小心點”,順勢小心翼翼地將邱娜扶到沙發上坐下,拿上一個她準備的來招待他們的橘子,抑或是蘋果,剝好削好後遞到她的手裡,態度虔誠而恭敬,再回頭繼續打掃收拾,把地弄的油光水亮,四下一塵不染。
邱娜道:“你休息休息吧。”
陸森沁回道:“我不累。”
“你再年輕體力好,也不能跟個長工似的。”
“媽,給你做長工是我的榮幸。”
“哪有媽讓兒子做長工的,你說你幹得這麼利索,以後哪還有鐘點工入得了我的眼哦。”
“媽,你不嫌棄的話,以後這些活就交給我來幹,咱不用鐘點工了。”
“難不成我還專門攢著留給你?”
“攢就攢著唄,衣服攢著讓我來洗,馬桶攢著我來刷,我還能學做飯呢,下次回來我做給你吃。”
“不攢臭了啊?”
“我會經常回來的,一星期回來一次,媽,你說行不行?”
“你回得來啊?不嫌累啊?”
“媽說我不累,我就不累,媽你要是不嫌棄,我們搬來和你一起住。”
“逗我開心呢,你一個大城市裡的人,會願意生活在我們這鄉下地方?”
“媽,只要你開口,我一百個願意,媽……你的話就是聖旨。”
這些交流聒噪而無聊,邱娜從嗤嗤的笑到嘴巴合不上,乾裂的兩片嘴唇和兩排黃澄的牙齒間是深不見底的洞,那洞裡塞不下任何實物,只填的進渴求的慰藉。陸森沁這份耐心耐長的媚性,讓邱采薇時常感覺在母親家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他,這個男人自他們同居後,別說做家務了,打遊戲上癮,吃飯都嫌累,能把水灌在一個五升的容器瓶裡對嘴喝,連喝上三四天,脖子上掛張大餅的話,估計前面的吃完了,臨餓死了也懶得將後頭的轉過來。
但邱采薇無心譴責,陸森沁總能仔細擦拭連線客廳和陽臺的兩扇門,如在擦拭寶物。
父親去世後,家裡重新裝修過,舊的老的物件全棄之不用了,除了沒更換這兩扇門,一扇是原木的木門,木紋已斑駁掉落,遠遠的看,就像是面上下了一場原木色的油漆雨;一扇是紗門,由細細的幾根古銅色的門稜組成,那門稜繞成的幾朵花顯在青灰色的紗窗上,簡直是色彩學和建築學上的完美組合。開啟木門,院裡的風景幽幽地透進來,關上木門,花朵、紗窗、木門三者合一,舊舊的,別有自成一景的故事感。
裝修時,邱娜曾一度想把這兩扇門換掉,邱采薇嘴上沒表示,心裡憋著一股反對的勁,計劃著如果邱娜動這門,她就一頭撞死在上面好了。好在尋來覓去,怎麼也找不著匹配的替代物,老天憐憫,這兩扇門就像長在這房子上了,不管房子變成什麼樣,這兩扇門依舊是昔日舊模樣,永遠都不變的。
在邱采薇的記憶中,她半躺在門內的沙發椅裡看電視、玩遊戲、吃柿子、喝薑汁撞奶, 把一床被子蓋在頭上,躲在裡面吃韓式泡飯。一年四季輪換,她和周浣在這裡時一樣,可以安心地在不同的季節裡做不同的事情,但周浣帶來的安心是補償性的,父親給的是真正的安心。安心是什麼,是知足地沉湎於當下,無意識思慮過去和將來。
父親那麼溫柔。他在門外抽菸、除草、種花,保養功夫茶具,有時沖洗院子,從早幹到晚,早上水管裡噴出水霧,中午水柱在陽光裡映出彩虹,傍晚時,水中滲進月光的細碎,涼颼颼的,水管年久勞損,中間幾處軟飄飄的,捲起來爛泥似的,是生命的無力感。可父親的溫柔一直含著溫度,他柔軟剛毅的像南方的柳枝,不論季節、年份、時間,一副與人為善的姿態,因如此的輕盈,所以才能在壯年,輕而易舉地從樓下一躍而下吧。
於是每當陸森沁擦拭那兩扇門的時候,邱采薇總會覺得他擦拭的是她的回憶,如同用父親手中的水管,將她回憶裡的不堪衝淨了。
和邱采薇微妙的情感寄託不同,邱娜的興奮幾欲脫離控制。她要把窗簾拉開,推了窗子,寒冬臘月照不例外,巴不得此刻院外人來人往,經過的人都能看到她有個這麼勤勞能幹,這麼能擺上檯面的女婿。她還給以前的朋友打電話,先假情假意地寒暄,閒問起別人女兒、兒子的情況,而根據她自顧說個不停的情形,大概能猜出對方冷淡的回應。
“我女婿一米八的大個,高階工程師,是啊,L市的當地人,都說他長得像大明星呢,但人家不靠臉吃飯,有才華,還想攻讀研究生呢,對,有房有車,哎呀,談不上是高富帥,但配我們家采薇是夠了......”
邱采薇聽著悄然恍惚,許是父親地下有靈,把陸森沁送到她身邊,給了她這般的大面子。但更大的面子是邱娜享用的,邱娜和陸森沁作為岳母和女婿的來往,更像是陸森沁作為一個年輕的男子,填補了一個年老色衰的女人“面子”上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