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暉起床聽英語新聞的當兒,發現谷翹早已經起了,正在廚房裡和他媽一起包包子。

暑假一開始,陳暉就報了學校裡的託福培訓班。除了上課以外,他其他的時間也都用來學英語。年初,他就打定主意去美國留學。本來他聽系裡前輩說,託福上六百申美國大學就沒什麼障礙了。但他聽說同系的駱培因第一次考托福考了六百六十多分,馬上有了緊迫感。不過只是傳說而已,駱培因本人並沒透露他託福分數。不過這個分數和另一個傳言加在一起,就增加了可信度。傳說駱培因喜歡上了英語系的學姐,經常去英語系蹭課。但學姐其實是有男朋友的,男友還是英語系一個有名的才子,才子見自己的女友被覬覦,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怒,就想要教訓教訓駱培因一頓,結果反而被打了。

對於系裡的八卦,陳暉都是聽別人說的,他本人既不參與制作的過程,也不進行傳播。對於這些,他只覺得無聊。他沒想到自己的有些同學對傳播這類事件如此熱衷,只能感嘆知識的增長和對八卦的熱衷並不成反比。

廚房裡谷翹的笑聲使他陳暉疑惑,這個人這會兒怎麼還能笑得這麼脆生,真夠沒心沒肺的。陳暉有點兒怕谷翹把這裡當成了新的依靠。雖然馬上就九十年代了,但谷翹是鄉下的女孩子,沒準現在也把父母之命看得很重,覺得以後她是要嫁給他的。可那算什麼父母之命,不過是醉後胡話罷了。

陳大媽早晨起來剛出屋門就看見谷翹站在院裡大樹跟前發呆。這可把陳大媽嚇了一跳,這姑娘要是想不開在自己家出事兒了可怎麼好。陳大媽讓谷翹去屋裡休息休息,她給谷翹做好吃的。谷翹說自己睡不著,主動要幫陳大媽一起做早飯。谷翹剁菜調餡兒,陳大媽在一旁擀皮包包子。等包子進了蒸鍋,陳大媽讓谷翹幫她看著,她要出趟門。廚房跟住房分離,在院中間,谷翹看了眼蒸鍋,離熟還早著,出了廚房,看見陳暉在背單詞,她想,暑假還這麼早起背書,真愛學習。

陳暉抬頭看她,谷翹很自然地笑了一下。她本來就愛笑,這段時間出了事反而笑得更頻繁了。她時刻告訴自己,越是困難的時候越是得笑。

這笑谷翹給得隨隨便便,在陳暉看來卻另有一點兒別的意思。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谷翹談一談,以免她誤會兩個人的關係。可他剛要開口,谷翹已經轉身走了。

谷翹不願打擾人學習,就沒主動跟陳暉搭話,走到晾衣杆前,摸了一把自己昨天的衣服,看幹了沒有。夏天衣服受了一夜的風,早上已經幹了。谷翹急著拿幹了的衣服回屋換上,完全沒注意陳暉看她的神情。

早飯,陳大媽特意為谷翹去早點鋪子買了炸糕,怕谷翹喝不慣豆汁兒,專門給她買的熱豆漿。以往家裡配豆汁兒的鹹菜都是切了絲的棺材板,今天陳大媽加了六必居的醬菜。

陳大媽這麼隆重地準備早飯,谷翹懷疑大媽以為她今天去堂姨家就不回來了。她沉默地吃著早飯。

陳晴誇今天的白菜包子比往常好吃,陳大媽又開始誇谷翹“這是翹兒調的餡兒,你翹兒姐人長得俏式,手也巧。真想跟你谷嬸子把翹兒要過來給我當閨女。我就羨慕那有倆大閨女的。”

陳晴聽媽這麼說,拿自己哥打趣道“這也簡單。你要想要誰做你閨女,就讓哥娶誰做媳婦兒,這樣一來,自然就是咱們家人了。”

陳大媽聽話頭不對,想要補救,還沒張口,就聽兒子說“你胡說什麼!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兇什麼!不願意就不願意,衝我發什麼脾氣?我惹你了!誰惹你了你找誰去!”陳晴被哥哥這麼一吼,吃飯的心情也沒了,扭頭就進了自己房間。

陳大媽沒想到好好的一頓飯鬧成了這樣子。怪自己多話,引出這些事,又怪女兒開玩笑沒輕重,同時還怨兒子說話太狠,不給谷翹留一點面子。不願意就不願意,何必這麼恨著說出來。

陳大媽安慰谷翹“他們兄妹倆老鬧,不是針對你,別往心裡去。”

谷翹並沒覺得陳暉的話是在針對自己。她平常就反感村裡男女們有個兒子,甚至有個兄弟,就處處選妃的架勢,動不動就對人姑娘說給我們家做媳婦兒好不好。她甚至覺得陳暉一個男的能站起來主動駁斥這件事很好,陳暉的話其實也是她的想法。但是作為一個客人,見證了別人家的矛盾多少有些尷尬。

陳家人把谷翹的尷尬理解成被陳暉拒絕的尷尬。為緩解谷翹的尷尬,陳大媽一直勸谷翹多吃東西。

聽到谷翹要去堂姨家,老陳說“別急,昨天在火車上也夠累的,今天又起個大早,多歇會兒。下午我開車送你去。”上午領導要用車,老陳走不開。

聽到谷翹堅持要上午去,陳大媽說“陳暉,你就陪翹兒去一趟。她第一次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街坊過滿月,她要去隨禮,走不開。

沒等陳暉拒絕,谷翹說“不用麻煩小暉哥了。我一個人從火車站都能找到這兒來,哪兒找不到。”

陳暉聽谷翹這麼說,直接拒絕的話反倒說不出了“我今天要去培訓班上課。要不你等我爸下午帶你去。也不用這麼急。”

谷翹很急,她等不了了。陳家人都以為谷翹這麼急,是因為陳暉剛對他倆的關係下了判斷絕無可能,姑娘家面皮薄,在陳家待不下去了。陳暉此時突然有點兒同情谷翹,說實話他並不討厭她,但是他不能允許別人把他和一個只有高中文化的鄉下姑娘湊成一對。他跟谷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因著這點兒同情,陳暉問谷翹堂姨家住哪兒,他幫她規劃一下公交路線,別走錯了路。聽到谷翹說的地址,陳暉沒忍住問“你堂姨是做什麼工作的?”他有些同學就住在那裡,他們的父母都是有些職級的。

谷翹很誠實地說“我不太清楚。”

陳大媽還以為這堂姨是個可靠的親戚,沒想到也不是那麼靠譜,沒準聯絡還沒自己家密切。她對谷翹說“你的書包衣服還留這兒,要是你小姨家待你好,你再回來取。不行的話就在大媽家住下來。也就一雙筷子的事,少不了你吃的。”

谷翹一點兒冤枉路沒走,就到了信封上堂姨的地址。谷翹臨出門前,姥姥偷偷摸摸給她一個信封,姥姥對谷翹說,“要是實在困難,就按信封上的地址去找你小姨。別跟你媽說,都什麼時候了,還不想麻煩人家。當初你小姨住在咱們家,還是我和你姥爺養大的。她後來上學,你媽媽沒少省錢給她花。這麼多年咱們沒麻煩過她,現在咱們落難了,她幫幫咱們也是應該的。”

轉公交的時候,谷翹在街口看見賣西瓜的。有郊區的農人拉了一大車西瓜在路口買。谷翹正發愁去堂姨家帶點兒什麼。她是晚輩,年齡小,空著手去人家請人幫忙,當長輩的也不好挑理兒。可堂姨不認識她,她代表的是自己的媽。媽那麼要面子的人,她覺得自己也要講點兒禮數。

谷翹最會挑瓜,家裡換瓜時都讓她挑,就連婁德裕在這方面也非常佩服谷翹的眼光。她挑的瓜沒有不甜的。鄉下不興買瓜,都是用糧食換。往年她家都拿一口袋一口袋的糧食去換西瓜,西瓜都儲藏在地窖裡,想吃了,便用剛打來的井水拔得涼涼的,傍晚切了西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在樹下吃,整個夏天好像每天都在吃瓜。滾圓滾圓的西瓜到了小妹妹的肚子裡,妹妹的肚子也變得滾圓滾圓的。今年夏天谷翹只吃了一片西瓜,一是沒那麼多的糧食去換瓜,二是家裡還欠著錢,若還有閒錢閒心吃瓜,名聲都要壞掉了。但是媽胃口不好,谷翹為了給她開胃還是偷偷拿糧食去鄰村換了兩個瓜。她媽那樣的人,當然不會自己吃獨食,於是全家人都吃上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