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狐皮大氅上雪白的長毛時不時被呼嘯的冷風吹散出一些粉末。

這是鬼衛阿首研製出的隱身藥粉,慕南卿將大氅披在蕭巖詡身上時順便把這東西也灑了上去。

次日三更天,因高燒昏迷的蕭宸玖迷迷濛濛清醒過來,動了動指尖睜開沉重的眼皮,鼻翼間縈繞著自家王妃身上獨有的香氣。

蕭宸王撐著疲軟的身子輕手輕腳翻了個身,摸黑給身邊熟睡的慕南卿掖好已經踹到床另一端的錦被,屏住呼吸在她眼睫上吻了吻,然後下床穿衣。

微不可查的冷風撲到臉上,慕南卿睏倦地坐起身,揉著惺忪的眼睛打哈欠:“去哪兒?”

“吵醒你了?”蕭宸玖繫腰帶的動作一頓,有些愧悔。

“這不是廢話嗎?”慕南卿披衣起身,先是燃了燈,然後伸長手臂去探蕭宸玖的額頭,“還是有點熱。”

“不礙事。”蕭宸玖捉住慕南卿的手,放在臉頰旁蹭了蹭,眼含憂鬱淡淡笑了,“卿卿在擔心我嗎?”

“沒有的事兒。”慕南卿抽回手,猝不及防白眼翻上天,“本來就臭名昭著,我怕你現在死了有人趁機造謠說我剋夫,到時候再看上誰家的公子可就嫁不出去了。”

蕭宸玖無言以對,只能轉移話題:“我去看一眼巖兒。”

慕南卿扯住宸王爺的手指尖,轉回身飛快整理好衣裳:“我那大氅上灑了阿首的隱身粉末,你去了也看不著他,趁著這會兒天還沒亮、府中沒別人,我跟你一塊兒去。看了世子爺我就離開二王府,白天就不露面了。藥已經熬好了記得喝,我還給你留了幾顆蜜餞。”

蕭宸玖略帶些失落的目光落到火爐上溫著的小砂鍋上,嘴角彎了彎,乖乖點頭:“好。”

慕南卿知道蕭宸玖這幾天心情壓抑,沒再多說什麼,跟著他一道去了靈堂。

至於昨夜裡的殺手,慕南卿隻字未提。

她知曉清識國師是何等實力,那幾個蟲蟻之輩估摸著天不亮就圓寂去了。

慕南卿特意拿了一件披風到靈堂換走了大氅,看看天色還沒亮,站在靈前給二王爺和二王妃上了三炷香。

飛揚跋扈、意氣風發的世子爺難得沒跳起身指著她的鼻子痛罵,用哭得紅彤彤的眼睛望了慕南卿一眼,又垂下頭去。

“你還年輕,彆著急頹廢。”慕南卿衝蕭巖詡勾了勾唇角。

沒曾想小世子聽到“頹廢”兩個字竟然炸了毛,哽咽著反駁:“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討厭的人啊?我父王、母妃、我那沒能順利來到世間的弟弟,他們都死了,難道我還不能難過了?”

慕南卿心說哪兒來的弟弟,明明是個妹妹。

她瞥了蕭巖詡一眼,模稜兩可暗示道:“你在世上還有親人。”

“你廢話,我當然有親人,我有皇叔。”蕭巖詡用凍得發麻的手狠狠抹了兩把眼淚,控制不住打了個哭嗝,“別這麼看我,我的親人是皇叔,又不是你!”

不該說的話點到為止,慕南卿聳肩,趁著夜色離開二王府,朝著國師府去了。

清識國師的府邸是位於皇宮後山幽靜處的一幢三層小樓,規模不算大,但居住在內的僅有清識國師一人,連個僕從都找不到,倒也寬敞。

比起裝潢處處金碧輝煌、財大氣粗的皇宮來說,清識國師的居所可以用樸素來形容。

它的風格偏向於雅緻低調,有種濃濃的田園清馨風。

慕南卿落入院內時,太陽堪堪升起,清識國師頂著晨起朝陽坐在院中木桌旁擺弄著黑白棋子。

棋盤上,兩色棋子正互相廝殺,盤根交錯難分難解,一時間無暇判斷誰勝誰負。

清識國師中指和食指間夾著一顆黑玉棋子輕輕磨砂,眸光一動不動,久久思索。

在他腳下不遠處,跪著兩個全身關節僵硬的殺手,他們瞪大眼睛兇狠地盯著面無表情的男人,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了,只能乾瞪眼,其目光的兇狠程度簡直要把清識國師碎屍萬段。

慕南卿嘆了口氣,背手走過去,接過清識國師捂熱了的黑玉子,幾乎沒怎麼看棋盤,徑直落在棋局中央的利弊交錯點。

清識國師扶額搖頭:“此舉非良策。”

慕南卿翹著二郎腿坐到竹椅上,莞爾:“落子無悔。”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活口現在審,審完刨坑埋了走人,”清識國師手指快速撿走棋盤上的黑白雙子,無波無瀾道,“我這裡沒準備多餘的飯。”

赤裸裸的逐客令砸了一臉,慕南卿氣得衝清識國師豎中指,連連嘆息:“同樣都是一派之主,你看看其他四宗門,不論何時何地見著掌門都三叩九拜,那排場、那威嚴,簡直無可挑剔!再看看咱們白雲間,掌門千人罵萬人嫌,回門遭群毆、在外受苛待,誰都能欺負。這都什麼門風!我攤上你們這群牛鬼蛇神定是穩造八輩子的孽,說少一天都沒人信。”

清識國師面無表情,權當慕南卿是個打小段的說書先生,頂著她氣急敗壞地碎碎念走進小樓內,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