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一聲輕響,搖曳的火光碟機散了黑暗的陰霾,整個甬道頓時亮堂起來,照亮的是一盞小燈,青銅質地,造型是一位宮女跪坐,一手拖著燈,一手的袖子攏在燈罩上方,就放在甬道的側面。

葉勝立刻認出來那是長信宮燈,漢代宮廷的造物,三國時劉備總是自稱中山靖王劉勝之後,而長信宮燈就出土於劉勝的妻子之墓。

一個女孩站在長信宮燈旁,一襲白底藍邊的交領襦裙翩翩墜地,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頭髮盤成螺髻,不施粉黛都很像什麼偶像劇裡的言情女主。她彎著腰,手裡拿著兩顆發火用的燧石,長信宮燈的火光微微搖曳,她的臉龐度上了一層朦朧的燦影,葉勝有種古怪的感覺,彷彿這女孩來自千年之前,神秘而不可捉摸,他看到的只是她的影子。

酒德亞紀和葉勝都不敢往前,雖然他們和女孩之間的距離不過五六米,在青銅與火之王的城市裡,忽然遇到了一個看似像人類的古著少女,沒有人會覺得那張看起來平靜如水的淡然面孔是可以攀談的可愛小姐姐,當她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們看到的也許會是君王的盛怒。

龍王諾頓會是個女孩兒麼?葉勝飛快的轉動大腦,卡塞爾根據已經掌握的龍族資料大致還原了古代龍族的歷史,四大君主據說都是由黑王直接締造出來的,龍族即使孤體也能繁殖,並無雌雄交配的必要,而人類也從未確認過龍這種生物有無性別之分。

龍族太完美了,簡直是進化樹繁衍上的極致,到了那種地步後代這種東西似乎都可有可無,因為一條龍只要被殺死之前留下了卵就能再度重生,而本身世界上能威脅到他們的東西就不多。中國古代有鳳凰浴火涅槃重生之說,但龍才是真正的不滅之身。

“已經好久沒有人來過這裡了。”女孩把燧石丟進長信宮燈裡,合上蓋子,雙手藏在寬大的長袖裡放在身前合攏,“今夕……是何年?”

“從王莽代漢改國號為新的那一年算起,已經過了兩千零二年。”酒德亞紀大著膽子說,如果這個女孩確實是諾頓本人,那麼她肯定知道王莽改元的事情,公孫述正是從這個時期開始正式發跡的。

“兩千年……”女孩喃喃低語,“彈指一揮間,竟已過去了這麼久。”

從她身上葉勝感覺不到任何敵意,但是釋放出去的蛇都被這女孩擋了回來,她面前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壁,這意味著女孩的血統遠在葉勝之上。

葉勝悄悄握緊了潛水刀,他在卡塞爾學院的實戰課所有專案都拿到了A+的評分,儘管言靈不適合戰鬥,面對一個人形的龍王他覺得自己多少還是能去過兩招,這樣至少可以給酒德亞紀爭取到逃跑的時間。

“我動手的同時,你就往回跑,原路返回。”葉勝用言靈和酒德亞紀直接思維溝通,這樣就可以避免被對方聽到。

“你瘋啦?”酒德亞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現在還沒有展現出敵意!”

“會出現在青銅城裡的龍族,除了諾頓還能有誰?”

“我能聽到你的聲音。”女孩忽然說,葉勝心裡猛的一抖,“但你確實弄錯了,主君外出,臣子當恪守盡責,留在這裡是我的本分。”

她半側過身,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我是主君的侍從,名為參孫,家主不在,招待客人也同樣是臣子的禮儀,請隨我來。”

參孫的一舉一動都有種古代大家閨秀的優雅與從容,出身名門的大小姐往往詩詞歌賦禮儀典雅無所不知,葉勝一直覺得這種人就應該只存在於電視劇裡。但現在真實的古人就在他面前,參孫來自兩千之前,也許甚至更久,所以她會問今夕是何年,因為這千年她不曾離開過這裡。更令人在意的是,她說主君已經離開,青銅城的主君當然不會是公孫述,龍王諾頓,難道已經甦醒了?

不知道這些是謊話還是真相,至少參孫沒有表露敵意,而且她現在也很平易近人,葉勝和酒德亞紀對視一眼,點點頭,跟著參孫步入甬道深處。

深處又是一道門,由活靈所把守,不過這次不必再獻血了,參孫只是輕輕拍了拍青銅人面的腦袋,水門便緩緩開啟。兩側弧形的渠道沖刷下大量的水流,地板開始緩緩下沉,直到水流蓋過他們的頭頂。

“天哪!”酒德亞紀驚呼。

葉勝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去,水底滿是森然的白骨,密密麻麻堆積成山,明顯的顱骨特徵可以看出這些都是人類,數量至少成千上萬。

白骨的縫隙裡還可以看見一塊塊鏽蝕的金屬片,就是進來之前在大門上看到的那種,那是鎧甲的殘骸,這說明這些死去的白骨大機率都是古代的軍人。

這很符合歷史,史書上說公孫述初期面對劉秀的部隊所向睥睨,那必定是有諾頓的幫助,直到劉秀找來混血種吳氏,漢軍才用巨大的代價攻陷了白帝城。

他驟然看向參孫的背影,覺得這是一個陷阱,參孫也許是在引誘他們去往白帝城的深處絞殺,就像這些死去的軍人,但參孫並未扭頭看他,在水中她自由漂浮,就像一條優雅的美人魚。

又是那種彷彿身死一無所去的感覺,漂流在無盡的汪洋大海之中,有了之前的經驗,葉勝不再那麼慌張,他緊緊拉住酒德亞紀的手,閉上眼睛,任憑那種浮力將自己自然地托起。

嘩嘩的流水聲疏疏落落,葉勝猛然睜開眼睛,他本以為自己該看見一座恢宏浩瀚的宮殿,裡面應該有擎天的盤龍御主,青銅鑄造的吐水龍頭,金粉銀沫塗在牆上,璀璨光輝耀眼如白晝。

但現在他和酒德亞紀泡在一間小屋的水池裡,他們身後有一個青銅製造的水車嘎吱嘎吱旋轉,前方跨過流水上的小橋,就是一棟青銅鑄就的民居,四個長信宮燈點亮了周圍,屋外有幾個石墩和刻印著圍棋盤的白玉桌,還有幾枚棋子灑落,這大概就是這裡最奢侈的東西了。

很讓人意外,一位君主本該傲然自立,用財富和權力堆積成宮殿,向世人彰顯自己的顯赫,但諾頓似乎是個頭上寫著哥很低調的傢伙,住在這種地方與其說他是一位君王,倒不如說他是個陶淵明式的悠然閒人。

參孫並未邀請他們進屋,主君不在,客人當然不能擅自進入主人的房子,他們在屋外的白玉桌邊落座,參孫去了屋子裡,稍後便帶回來一個青銅茶壺。看著參孫以古意十足的手法為他們倒茶,葉勝開始思考這個茶葉是不是也和參孫一樣,在這裡放了兩千年,也許喝下去的話就該拉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