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媽媽給我的最大鼓勵,但是在那個時候,對我沒有任何的激勵作用。加拿大和中國不同,那是一個移民的國度,也是一個開放度和包容度極強的國家。這裡不僅可以接受同性之間的愛情,甚至於同性的婚姻也可以受到法律的保護。所以,在這個國家,如果兩個男人或是兩個女人手拉手漫步於街頭並不會招來異樣的注視。但是,這些也沒能使我快速找到自己的愛情,也可能許遲的事情對我還有陰影存在,也可能我的病情未果使我無法將一份不負責任的愛情贈予任何人。

整個大學,我都沒有戀愛。其實,那個時候身邊有很多優秀的女生或是男生主動接近我,但都被我一一拒絕,我被視為校園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個人,有人甚至在私底下說我是新時代的“無性聖人”,更有一些華人留學生封了我一個“絕情”的雅號,所有一切,均被我一笑置之。

幸福,或許對於很多人來說是一輩子的事,越是平凡的人,所得到的幸福也越多。但是,對於我來說,幸福是一種既奢侈又短暫的東西,它是那麼地昂貴且又珍貴,我很想牢牢地抓住它,可是卻未能如願。

在我研究生畢業的那年,病情再次復發。當時,梁錦坤已經回到國內。之前,他已經透過我的血液分析作出了病將受控的結論,並且很自信地告訴我們,用不了多久,我的病就可痊癒。可是,就在那個時候,我經歷了人生的第一道“鬼門關”。

或許是出於研究生畢業答辯的壓力,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感覺到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一般難受,對於食物沒有任何的食慾,那個時候,梁錦坤已經回到了中國,媽媽見我那個樣子,只是照梁錦坤走之前所留下的一張藥單每天督促我按時吃藥。那些藥,最初的時候似乎還有一些用處,可是沒過多久,我的身體似乎已經產生了抗體,那些藥性已經阻止不了活躍異常的病毒。第一次反應是我的周身起了很多的紅疹,起初我不以為然,以為只是食物或是天氣的原因,媽媽每天幫我敷很多的藥膏,依然沒有用處,直到後來我出現暈眩、嘔吐的現象,媽媽一著急,打電話給梁錦坤,他當時就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直接飛了過來,但還是晚了很多,當他到達溫哥華的時候,我已經昏迷一天多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全家人都守在病床前,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一種期待奇蹟出現的眼神,所有人在我睜開雙眼的那一瞬,無一例外地給了一絲微笑,可是,那種微笑總讓我感覺到背後隱藏的擔憂。那一刻,我開始明白,梁錦坤之前所為我勾勒的不過是一幅美好的景象罷了,我的生命將從此變得很脆弱,如同一個玻璃製成的花瓶,看上去很美,一不小心就會破碎,非但如此,還會刺傷那些想接近我的人,那個時候,我開始意識到,我那不完整的人生將會變得支離破碎。

我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換血手術。梁錦坤說,如果不是那樣,我的人生就將就此終結,而我的家人不想就這麼放棄我,他們瞞著我達成了這一手術協議。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雖然被麻醉後,我暫時失去了知覺,但是,整個人的意志還在活動著,能明顯感受到梁錦坤的專注及那些經過冰藏且不知道來自於何人體內的血液在我的身體裡流淌。那一刻,我意識到,無論從身體上還是意識上,我都將不再是我自己。

手術很成功。新鮮的血液在體內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那些病毒彷彿隨著舊的血液的釋放一同被放逐。身體逐漸恢復了活力,而我的意志力卻無法再次站立。

表面上,我面帶微笑對待每一個人;內心裡,卻充滿了糾結。我開始厭惡這樣的人生,他不再是屬於我自己的,而是一個我不知道的其他的陌生人。我不再說話,只是笑著去聆聽每一個人的聲音,而每一個人都把我的這種沉默當成手術後的必然反應。沒有人能在那一刻走進我的內心世界,他們忽略了我內心的脆弱——儘管他們很想保護我,卻因無法知曉我的痛苦而顯得無能為力。

那是個秋季,有著一個比北京還厚重、還美麗的秋季。面對日益發黃的樹葉,我無心欣賞,只有感慨,將那些樹葉的命運與自己那不真實的生命相比較,整個人陷入到一種灰色的情境中,即使在陽光充足的日子裡,即使在媽媽或是爸爸陪我在戶外的長椅上靜坐時,我的情緒依舊無法回覆到最初的狀態。

生命真的很神奇!當你滿懷激情時,總有意外地打擊折磨著你;當你心存絕望時,又會有意外地驚喜鼓舞著你。不知道上帝要將我這樣的人怎樣處置,那個時候,我“遇見”了向北。

當然,那只是聲音的“遇見”。

弟弟見我很少說話,就想盡一切辦法讓我開心。兒時的記憶留給他的並不多,國外的生活讓他很快就忘了之前我所帶給他的傷痛,也可能是出於“同胞兄弟”間的“天性”,那段時間弟弟就像我的影子,沒有課的時候,他會陪在我身邊,會不斷地在我身邊講話,好像覺得如果不這樣我就會被沉默吞噬一般。弟弟那時在讀大學,健康的他身上總是會散發出一種誘人的活力,讓我更加嘆惜自己的青春。弟弟會講很多的笑話,可以想象到這樣風趣且英俊的青年,在學校裡一定是許多少女追逐的物件。有一次,我問他:“有女朋友了嗎?”他沒回答我,但是從他那害羞地表情中可以窺見一斑,這種結果讓我感到很釋懷,還好,上帝是公平的我,沒有把媽媽的另外一個孩子也變成同志。

出院的那天,弟弟帶著一位漂亮的中國姑娘來接我,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弟弟的女朋友,為了不給弟弟帶來難堪,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就算她後來隨同弟弟一同到家過中國新年,我也藉故躲開,我知道這樣做會讓弟弟很心痛,但是為了他的幸福我不得不這麼做。

那位漂亮的中國姑娘送我了一臺隨身聽,正是那臺隨身聽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使我得以“結識”向北,也使我重拾活下去的信心,而這一切,只有我以及我的家人知道,對於向北來說,這是一個永遠的秘密。

向北的節目是透過衛星面向全球廣播的,溫哥華也在此列。

那是一個極其苦悶的白天,Sec

et Ga

de

的音樂讓我陷入一種迷離狀態,急於逃離的我隨手將隨身聽調到廣播波段上,一陣混亂撥動之後,頻率落在一個華語節目上,當時隨身聽中所傳出的低沉而極富情感的聲音吸引了我,那是向北,是我第一次透過電波“認識”他,電波里的他像一位情感專家,又像一位極其和善的長者,他的聲音十分平和,讓我很自然地將自己放鬆下來,我投入到了節目當中,一連幾天,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收聽那檔節目,時間長了,我發現自己和他對於情感的觀點居然有著超乎尋常的相像,那段時間,整個人的性情也變得平和起來。

答辯結束的那天,我撥通了節目的熱線。一開始,心情十分平靜,這通電話是我籌劃了好幾天才付諸的,可以說一切細節均在我掌握之中,但是,當電話那頭傳來他的聲音時,心,一下子全亂了,我忘了怎麼開場,怎麼打招呼,甚至於忘了如何去向他講述心事,所幸他是一位不錯的引導者,很快,僵局就被開啟,情感的大門頃刻之間被釋放出來。

記憶無法存留那天談話的所有內容,但關健的話語永生難忘,那也是讓我萌生回國去尋找他的主要原因。

“我想到過死,也許就此結束,我的人生會顯得完美一些。”我跟他這麼說。

“能擁有一份完美的人生固然不錯,但是,如果人生只有平靜沒有挫折與起伏,又怎麼能感受人生的精彩呢?死,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最終的歸宿,未到那一刻,我們都不知道是否會存留遺憾。另一個世界可能沒有悲傷與痛苦,但是,誰又能保證那個世界就一定存在我們想要的東西呢?也許,我們真的到了那個世界才會發現,原來,我們把自己的愛留在了人間,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可是,對於我來說,所有的愛加起來屈指可數,不過是父母、兄弟所給與的那些。”

“那麼,你才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還沒遇見那朵最美麗的愛情之花。”

“可是……我……”

“怎麼?”

“我的愛情之花……怕是很難綻放。”

“為什麼這麼說?我媽媽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女媧用泥造人的時候總是將一塊泥掰成兩半,一半做成男人,一半做成女人,然後扔向不同的方向。愛情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另一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另一半,只是尋找時所花費的時間不同而已,要相信自己,你的愛情之花會在不遠之處獨放幽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