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齡的人總會十分看重自己餘下的光陰,對身體的狀況也就格外關注。梅香瑩早就養成了固定到醫院檢查身體的習慣,一方面,可以給全家人一個交待;另一方面,也給自己一個交待,就算出了什麼狀況也可以做到坦然面對,畢竟她對自己的一生還是相對滿意的。兒輩們的一切都已成為往事,所有的事情最終也都隨著自己的意願發展了,現在她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就是身邊的這個外孫女——舒佳。

舒佳很久沒陪外婆到醫院檢查了。方紫妍的出現將一切平靜的局面都破壞掉,Safe也因此搬出了向北的家,她想起和向北在靜安寺公園的那次談話,原本在向北和陳曉娜的幫助下,她和Safe之間的確有了不錯的進展,正當自己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憧憬的時候,卻被方紫妍的出現打破了,她有些懊惱,甚至於有些忌恨方紫妍。但是回頭一想,又覺得方紫妍並沒有錯,她不過也是一個需要愛的女人,和自己一樣,在愛情面前,又怎能分清誰對誰錯呢?

梅香瑩的體檢一般都放在工作日,這次是個例外,她將與醫生的預約時間放在了週末,也許是人老了,也許是太久沒和舒佳獨處了,她想給這種獨處找個理由。

舒佳前一天晚上就接到外婆的通知,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只能一大早就陪外婆到醫院。不過,舒佳人在外婆身邊,心卻飛向了湖心公寓。

自從發現Safe經常出入湖心公寓後,舒佳就開始確信之前自己的懷疑——她一直不相信Safe會失憶,更不相信他所表現出來的陌生與冷漠,不過,她相信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至於是什麼,她還無法確定。這讓她想起了一個人,上次在簽約酒會上遇到的那個梁錦坤,她很想去找這個人,只是可惜,上次自己並未與他做太多的交談,更不知道他在哪所醫院任職,這讓她後悔不已。

就在舒佳思想走神的時候,外婆輕輕地碰了碰她,用很輕柔的聲音說:“咦!佳佳,前面那個人看上去很像Safe。”

順著外婆提示的方向,舒佳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沒錯,正是Safe,不過,只是一個遠遠的背影,她無法看到他面目的表情。在這樣的場合碰到Safe,使她下意識地感覺到梁錦坤應該就在這所醫院。Safe的出現應該與梁錦坤有關,那麼,他們見面會有什麼原因呢?這與Safe之前的失蹤是不是有著什麼關聯呢?

舒佳急於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她必須弄清楚這些,這不僅是對自己的一個交待,也是對自己感情的一個交待。

舒佳和外婆交代了一下,就衝著Safe的背影遠遠的跟去,外婆對於舒佳的反應,只能是無奈地嘆口氣,對於舒佳的感情問題她不想幹預太多,只要是讓舒佳幸福的事情她是不會阻止的。

舒佳只是遠遠地跟著,Safe對此並不知情,來見梁錦坤是早就約好的事情。再過一個多星期,新唱片就要舉行首發儀式了。可能是因為前段時間通告過於頻繁、也可能是因為工作的時間過長,導致出現了暈眩的現象,這讓Safe很害怕,他意識到可怕的事情來臨了,害怕自己沒辦法撐下去,不能順利完成那個首發儀式。

同樣感覺到害怕的還有梁錦坤。他意識到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須找陳曉娜談談,必須讓對方取消那個可能要Safe命的首發儀式。

對於Safe的病情,上次見面,雖然梁錦坤對陳曉娜毫無保留,但病情的發展還是讓陳曉娜感到意外。她在沒告訴任何人的情況下專程從北京飛到上海與梁錦坤進行了第二次會面,梁錦坤對病情的分析結果讓陳曉娜難以淡定,她最終接受了梁錦坤的建議,決定取消新專輯的首發儀式,不過,這個決定卻遭到了Safe的反對,他希望釋出會能如常舉辦。梁錦坤受不了他的苦苦哀求,只能暫時答應,同時把每天一次複診當作了交換條件,就這樣,在Safe每天的通告中多了一項特別的安排。

這段時間,梁錦坤每天都在研究那些從Safe身上提取到的的血液樣本,樣本中那些活躍異常的變異血細胞快速的分裂重組,每天都在發生著不同的變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前所做的一切控制措施此刻已形同虛設,面對這種情況,梁錦坤首次顯現出挫敗的情緒,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打亂了他一貫嚴謹的思維,他花了一週的時間窩在實驗室裡,不停地做著試驗,試圖從那些分裂的血細胞中找出一些規律,找到一些新的控制方法,可一切僅僅是徒勞,他失敗了。

站在梁錦坤的面前,雖然Safe所看到的是一張祥和的笑臉,但是從梁錦坤那頭日益增多的白髮中,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一些不祥的資訊。有時候他能感覺到梁錦坤對自己眼神的刻意迴避,偶爾還能捕捉到一絲愧疚,起初他覺得有種悲傷從心裡泛上來,貼著整個神經到達身體的末梢。後來,那種悲傷逐漸變成釋然,他相信自己能坦然面對一切——哪怕是死亡。一想到死亡,他又會重新陷入一種悲傷,不是對於自己的生命,而是那段尚未開始也無法求得結果的愛情。

“梁叔……您見老了!”面對梁錦坤的時候,Safe總想以一種輕鬆地口吻開始展開對話。

“是呀!孩子,由不得梁叔不老。你想呀,梁叔遇見你時你才多大點兒……也就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年,十三、四歲的孩子,誰曾想,一晃十年過去了。這十年裡,你梁叔心裡開心呀,看著你一直都平安無事,長成一個帥小夥兒,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想要的愛情,可是……這一切……”說這番話的時候,梁錦坤是動了感情的,面對Safe,想著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只有愧疚、傷感,眼眶裡沁滿了淚水。他不斷提醒著自己——不能哭,要固守住醫生的最後一道防線,不能用自己的情緒打垮病人的精神堡壘。

“梁叔,您什麼都別說了。這十年對我來說,是上天恩賜的,是您梁叔給我的,是梁叔用自己的智慧幫我打造的。這十年,我很快樂,很滿足!真的!”

“孩子,我……”

“梁叔,記得你曾經講過這麼一句話:上帝造人於世總是要讓人得到幸福的,只是幸福有長有短、有多有少,幸福與否關健在於自己內心的容量,心胸寬闊的人自然幸福多一些,容易滿足的人自然幸福久遠一些。我想,與那些生命長久的人相比,可能我的幸福會短許多,可是在我的內心深處,早就得到了滿足。因此,請您相信,此刻或者說一直以來我都是幸福的,而這種幸福是您給與我的,如果沒有您這十幾年的付出,我不可能體會到幸福的滋味!

“我一直在描繪未來的生活畫卷,但不知道為什麼,畫面再美好,我卻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我早就融入到那幅畫中了,或是幻變成一株草——無名、青翠;或是幻變成一朵雲——純淨、幽遠;或是幻變成一朵花——嬌豔、悅人;或是幻變成一滴水——透徹、靈動……

“梁叔,跟病魔鬥爭了這麼些年,我已經變得很坦然了,我隨時做好了迎接它到來的準備,也隨時做好了被它……毀滅的準備,因為我再也不是十三、四歲的沙飛了,我是Safe,平安、健康會一輩子跟隨我的,不是嗎?”

“謝謝你!孩子,你讓梁叔感到欣慰。十年前,梁叔沒看錯你,知道你會是一個堅強的孩子,會是一個了不起的孩子。今天,梁叔果然看到了你的坦然、你的堅強。

“請原諒梁叔無能,我給不了你第二個十年了!”梁錦坤並不想將結果告訴Safe,但面對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他覺得應該讓Safe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他不願看到那些病魔毫不留情地去摧毀一位毫無防備而且對生命又充滿了熱情的孩子,如果那樣,良心會遣責自己一輩子。

“沒關係,梁叔。有你給我的這個十年就夠了,它讓我體會到了很多的人生樂趣,很知足了……梁叔,現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讓我順利完成首發儀式,那是我的夢想,也是我對自己情感的一個交待,我需要這個儀式,最後答應我一次,好嗎?”

“……”面對Safe懇切地請求,梁錦坤顯得無言以對,他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發生後結果會如何,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敗感將他整個身心圍了起來。

“答應我,梁叔。請你無論如何,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可以嗎?”

Safe的再次請求讓梁錦坤感覺到整個心都快裂開,是被一種失敗的囂張撕裂開的,他無法拒絕,沒有退路。

梁錦坤的回覆讓Safe露出了笑容,依舊是梁錦坤記憶中十年前的那種陽光般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