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行走江湖,躊躇滿志,春風得意馬蹄疾,大抵如此。一路行去,若隱若現之間,各有各的情愫思量。

吳冕看在眼裡,心裡微微一笑:自己能就這麼活著不餓肚子,有時候路過茶館能偷摸蹭蹭聽說書,聽聽那些宗師風流,那些個為氣任俠,路見不平的故事,就很好了。

梁州是兩淮道的治所,也是越王的封地,平日裡熱鬧非凡。所以那些仙子女俠,那些瀟灑少俠並不少見,吳冕經常走街串巷,也是常看見的。

其實吳冕心裡總是非常羨慕,那個自由自在,意氣風發的江湖,但他知道這些並不是他能有資格去想的事情。

要想不用一輩子給人挑水跑腿朝不保夕,只能寄希望於咬牙堅持,再攢一年的銅錢就基本能夠得著到邊境投軍的路費用度了,只要能活下來,邊軍裡可不愁軍功。

只要他有了功名有了地位有了錢,有些人就一定要倒黴了。

手裡捏著那八文錢,怔怔出神……

春華秋實,夏蟬冬雪。

這八個字,在承平世道似乎年年如此,在亂世裡卻惶惶終日不敢想,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說的便是這種想法了。

無論王朝如何更迭,最終到底哪家哪姓坐北朝南聽天下,老百姓最質樸的想法,一直都是豐衣足食,歲月靜好而已。

吳冕靠坐在柳樹下叼著一棵草根,百無聊賴地慢慢嚼開,吸吮汁液。

這是他跟前兩年死去的那個爺爺出城進山取木料時學的習慣,甘甜中又帶著些土腥氣的味道經常能讓他想起從前。

記得那個老漢從不讓吳冕管他叫爺爺,只說把他喊老了,直接管他叫老李就行,吳冕從小到大也就一直喊他老李頭。

鄰居們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只道是當過兵的怪木匠不知在哪收養了一個小乞兒。

以前小吳冕最喜歡的,便是跟著老李頭進山去,常看見他叼著棵草根走走停停,哼著聽不懂又難聽得要命的調子,每次都留著些時間帶著吳冕掏掏鳥蛋,下河摸兩條小魚,運氣好的時候能逮到野兔子野雞,一老一小回去徹底開了個葷。

老李頭那時候才捨得喝著一小壇粗劣的燒刀子,搖頭晃腦地拾掇木匠活,吳冕就坐在院子裡看著,日子過得一窮二白,倒也終究沒有捱餓。

當初送他來老李頭家那個陌生男人,每年來看他一次,也沒帶啥吃喝的,空手就來,老李頭每次見到這個人都沒好臉色,冷哼一聲背過身去繼續忙活。

後來長大了些,那個男人每次來的時候便教吳冕一些個生僻的口訣還有靜坐時納氣和吐息的法門,讓他記住而且每天堅持兩個時辰,身體的病根才能好。

起初吳冕一臉茫然,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得很,何曾有過不舒服了?

那個男人教完就走,這麼多年說過的話也就那天教吳冕的時候最多了。一直對他不待見的老李頭看他走後,也叮囑過吳冕讓他別多想,照做就是。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這麼些年倒也堅持下來了。

後來老李頭走了以後,這兩年也沒再見他來過,留下的印象倒也深刻,總穿著發白的青色長衫,相貌溫醇,個性卻極其寡淡冷僻,就像那些書院裡頭一板一眼的先生。

就在吳冕怔怔想著往事的時候,那對賣燒餅的老夫妻推著小車咿咿呀呀地回來了。

看見樹下坐著發呆的吳冕,老婦人歉然一笑道:“小吳冕等久了吧,今天是初一,咱們東市買賣多,人也特別多,收攤就耽擱了些許功夫,聽說城西集慶街的金門鏢局的周總鏢頭今兒過壽辰,一大早就看見他們的夥計過來採買,鬧哄哄的,人可多了。”

吳冕揚起一個笑臉,起身接過小車推進院裡,回頭道:“不礙事,我這也是剛剛到。老張嬸,這金門鏢局可是那中原四大鏢之一的那個金門鏢局啊?”

門口歇腳的老張頭剛才趁著吳冕接過小車的空當,點燃旱菸深深呷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個菸圈,一臉的如痴如醉。

他接過老張嬸的話頭道:“可不就是金門鏢局嗎?東金門,西常安,北佑隆,南連關,四大鏢局在江湖上可是鼎鼎大名哩。”

老張頭的話匣子開得越來越大:“話說咱梁州城的金門鏢局,在走鏢這一行裡,那可是穩穩的坐頭把交椅。這二十年來,大鏢小鏢貨鏢肉鏢從無失手,做買賣久了,外地的江湖人提起咱金門鏢局,那都是交口稱讚,很多人第一次來咱梁州,還跟老兒打聽金門鏢局何處呢。”

老張頭眉飛色舞,得意神情溢於言表:“嘿嘿,老兒雖不是江湖人,指路的時候還不是多嚷幾聲,好叫別個外地的俠客都知道知道咱梁州還有金門鏢局這一號!”

老張頭說罷又呷了口煙繼續說:“小子你平時挑水累夠嗆才一戶一文錢,今天咋個不去金門鏢局打聽打聽有甚短工活計啊?”

剛想抽口煙忽然記起一事:“今天周總鏢頭過壽辰,鏢局裡可定是數不過來的腦袋了,能比你苦哈哈挑水掙得少?就算沒有趁手的活計,就當去開開眼!”

吳冕聽罷邊往水缸裡頭灌第二桶水,邊懊惱道:“老張叔說的是啊,我這今天光景稍微好些,老天爺照顧,才堪堪九文錢,那還真不如這會兒就去金門鏢局那邊碰碰運氣呢。”

老張嬸笑吟吟地遞給吳冕一枚銅錢道:“可別聽這糟老頭子胡說八道,小吳冕儘管去看看問問,沒有趁手的活計可儘早回來,人多是非多,你剛過束髮沒幾年很多東西都不懂,別一回頭出了什麼差錯惹麻煩。”

吳冕捏住銅錢,細緻地放進衣服兜裡,笑道:“放心吧老張嬸,我心裡有數。”

說罷便把扁擔木桶且留在他們家,出門就往金門鏢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