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大,就像一滴水落入沸騰的大湖。

可偏偏就是這滴無關緊要的水,叫這整片滾燙結起冰來。

一瞬間,快活的空氣異變了,碩大的樓層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幾個漢子不耐煩地朝路奢看過來,一張嘴幾句國粹就要飆出來,可等到看清來者的模樣,又趕緊咬著舌頭咽回去。

“奢……奢子哥,你怎麼……哎喲!”

人群中,一個格外精明,麻桿身材的小瘦忍不住喊了聲,似乎要說些什麼,卻被身後一個人拍了下腦門,憋住了。

“……”路奢一個個望過去,原先準備好的朝花夕拾通通又給嚥了回去。

路奢的童年玩伴們,十年後,有的去了外地工作,有的去當了兵,還有的則在路家工作。

而在這群人裡,他認識的,不認識的,似乎都成了一種模樣:

——有型的燙頭,刻意蓄起的小鬍子,還有千篇一律的社畜頹廢氣息。

“我今天是來……”

路奢組織著言語,莫名感到有些疲憊。

“哎喲!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都說您十年沒變化,起初我還不信呢!”

一個他說不上名的瘦高個忽然叫了句。

“是啊是啊,咱們少爺還跟小時候那麼帥氣逼人啊!庍河的姑娘們又有著落了。”

約莫是姓侯的應和了聲。

“唉,廢話能不能少些,領子都理理好,先把咱小~太子招呼好!”

最後說話的,憋著一臉的不耐煩,湊合出張奉承出來。

“哈哈,大家不用緊張,我就來看看,一會兒就走,一會兒就走……”

路奢淡淡笑著,擺了擺手,心裡頭突然被澆上來一盆涼水。

從前見過幾面的同學當先奉承著,而他最熟悉的那幾個老夥計,此刻正窩在人群后頭,不吭聲。

路奢知道了。

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哥幾個一起去沙場佔山為王,追著二初中的混混們暴打一通稱王稱霸,也就是在那時候,周圍的小孩兒們學著熱血港劇裡的稱呼,管最兇悍的路奢,叫“太子奢”的。

真就“不摻任何的表演,轟轟烈烈那幾年”。

路奢繼續想,忍不住笑了。

他們可是一起跑山跑水,一起嬉戲打鬧,一起折出記滿願望的紙飛機,飛向未來的好夥伴啊……

那時候,偌大的西滬有他“太子奢”領著,大可去也。

漲水後在河灘追魚逐蝦,夜圓夜裡瓜田刺猹,敲掉了河裡抽沙機的齒輪賣錢給心愛的姑娘買髮卡……

昔日在養豬產裡稱兄道弟的騎豬少年們,如今已經物是人非了。

而可悲的是,路奢他什麼都沒變。

“好啦好啦,你們忙吧。”

他擺擺手,彳亍了會兒,便打算離去了。

……

等路奢的身影晃進了電梯,先前那幾個躲在人群后頭的傢伙緩緩湊到一起:

“猴子,你說奢子哥是不是來找咱們麻煩的,當年你可是不小心用刺杆子劃破了他的腿。”

“不能吧,帥子,你說說看,誰讓他那時候就是咱村裡最有錢的小孩兒,我還記得咱們那時候玩壞了他最心愛的遙控車呢,他氣的仨小時都沒搭理咱們……是吧濤哥?”

“欸濤哥,說話啊,咱是不是得去道個歉啊?要不是靠著同鄉身份,人路家這大企業,憑啥收咱們這種混子?”

“肯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