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東市到新開嶺隧道將近300公里,開車預計三個半小時到達。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開車反而簡單起來。路上沒有路燈,兩旁也沒有標誌物,整個世界縮成了車燈照亮的那一塊麵積,我就在這個面積裡前行。

開著開著,睏意就上來了。

我叫了Asa兩聲,他根本不醒。

我打算透透風,驅趕睡意,剛剛把車窗搖下一個縫隙就被大風嗆了一口,趕緊又搖上了。沒有高樓大廈阻擋,這裡是狂風的天下。最後我開啟了車載音響,把音樂調到了最大聲——

“尊敬的核城先生,你為什麼一直對我避而不見,刀槍劍戟漸行漸遠,這世界已經換了一片天。尊敬的核城先生,你為什麼跟這世界劃清界限,除了無盡的等待,已經沒有什麼是永遠。黃土那麼厚,時間那麼遠,我要和你談談四十年以前。蒼天那麼高,時間那麼遠,我要和你談談四十年以前……”

實際上這是小說《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題歌,河馬樂隊唱的,我只是改了改歌詞。

兩個多小時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新開嶺隧道。隧道這頭是遼寧,那頭就是吉林了。

這期間,我已經不知不覺打了幾個哈欠。

Asa突然說話了:“你困了?”

看來,他是被音樂震醒的。

我點點頭,說:“沒有。”

Asa說:“你連點頭搖頭都分不清了,我來開吧。”

我說:“不用,下個出口我們就出去,找個酒店睡覺。”

Asa說:“我懷疑這地方就沒有酒店……”

進入隧道之後,我的眼皮徹底抬不起來了。

隧道內黑洞洞的,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我甚至懷疑這期間我打過兩個盹兒,最後,我聽到Asa在我耳邊喊了聲:“小趙你醒醒!”

我猛地抬起頭,發現車身衝向了旁邊的洞壁,我打了個冷戰,趕緊把住了方向盤。

Asa強制我停車,他來駕駛了。我換到副駕位置上,反而不困了,拿出手機搜了搜,最近的旅社在一個鎮子上,那個鎮子叫依龍。

我們就朝著依龍鎮紮了過去。

這時候已經10點半了,鎮子裡很安靜,只有遠處的高速路上偶爾有大車“轟隆隆”駛過。鎮子的街道呈T形,橫向這條路更現代化一些,不僅有路燈,家家戶戶都是二層樓,一樓經商二樓住人,樓頂還有太陽能熱水器。而豎向這條路稍顯落後,一望無際的莊稼地裡稀稀拉拉分佈著一些瓦房,院落裡有低矮的柴火垛。一個招牌很有特點,上面寫著:國際醬燜嘎牙子。嘎牙子是一種魚,確實很好吃,但字首“國際”不免有些誇張,也許開飯館的叫李國際或者張國際吧。

我和Asa找到了唯一一家旅社,名字只有三個字——“招待所”,它就位於更現代化的這條街上。老闆娘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媽,戴著一個碎花頭巾,臉很黑,或者說太紅了,接近了黑,東北的紫外線太強了,這是常年照射形成的膚色。

大媽操著一口純正的本溪話。

雖然都是東北話,但各地口音又稍有不同,比如說“本溪”這個地名,錦州人說的是“本合一呀”,“合一呀”連讀,尾音上揚,而本溪本地人說的則是“本溪以一以”,“溪以一以”連讀,波浪一樣上下浮動。

我們鑽過了新開嶺隧道,怎麼又來到了本溪地區?

我開口就問這個大媽:“您知道404嗎?”

她說:“不知道。”

我說:“那溝鎮呢?”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你們走差道兒了吧?”

我說:“噢,沒事了。”

接著,她給我和Asa開了一個標準間,裡面有一張摺疊床和一鋪炕,一晚上80塊錢,連身份證都不用出示。

老闆娘說:“大兄弟,這疙瘩賊安靜,你倆就打撲稜睡吧。”

滿口苞米茬子味兒,很親切,但是叫我大兄弟是不是有點……她絕對應該叫我媽大妹子。

我想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人知道溝鎮。Asa太累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一個人走出了招待所。

我開著車在鎮子裡慢慢轉悠,走著走著終於確定了目標——我應該去派出所問問。

十字路口竟然沒有紅綠燈,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抓著方向盤左顧右盼,躲過了三隻探頭探腦的母雞,一輛吱吱呀呀的“倒騎驢”,兩個突然衝過去的小孩兒……好不容易開過了路口,前面突然出現了一輛腳踏車,它慢慢靠到了我的車頭上,騎車人傾斜,倒地,大叫……動作一氣呵成。

碰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