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回溝鎮啊。”

Asa連連搖頭:“NoNoNo,應該一直往前走。”

我說:“你錯了。”

Asa挑高了眉毛:“我錯了?”

我點了點頭:“來的時候,我一直都在記路,那個大爺就是從這裡開出來的,然後我們就來到了柏油路上。不信你問四爺。”

四爺一直在低頭玩手機,她說:“我從來不記路。”

Asa朝小路看了看,說:“這是折回去了啊……”

小路旁邊長著一棵病歪歪的榆樹,它伸出一根很長的樹枝,像欄杆一樣擋在了小路上。

我臨時抱佛腳,說:“你看見那根樹枝了嗎?當時那個大爺還差點撞到它。沒錯兒。”

Asa終於相信了:“那好吧。”

於是我就帶頭走上了小路,Asa和四爺都跟了上來。

走出了幾百米之後,Asa警覺起來:“我怎麼覺得我們一直背對著溝鎮的方向呢?”

我說:“你轉向了。”

四周的蘆葦越來越高,小路越來越溼濘,我的鞋子上沾滿了泥巴,走幾步就要甩一甩。朝前看去,視野中只有無邊無際的蘆花,看不見一座房子。

大概半個鐘頭之後,蘆葦漸漸稀疏了,前面出現了大片的積水和苔草,那是沼澤,小路像個黑心導遊似的,突然就不見了。

看來,這些沼澤是404的天然圍牆,並沒有任何豁口。

Asa看了看我,說:“你確定你一直都在記路?”

我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說什麼了。

Asa說:“趕緊朝回走,去找到那條柏油路。”

我只好跟著他朝回走去。

路上,我問四爺:“四爺,你住北京哪個區啊?”

四爺說:“我住在牡丹園。你們呢?”

我說:“Asa在金融街,我挨著通州。”

我忽然感覺,我們三個人的位置很有代表性——Asa算是外地精英,他住西二環。四爺算是老北京坐地戶,她住在北三環和北四環之間。我是北漂一族,住在東五環……

我又問:“你從事哪一行?”

四爺說:“那可就多了,最早我在酒吧賣過啤酒,後來當過房產中介,再後來還在橫店跑過龍套……”

我說:“現在呢?”

四爺說:“現在在家待業。”

我說:“你最後一個工作是什麼?”

四爺說:“幼兒園老師。”

我說:“挺好啊,怎麼不做了?”

四爺說:“他們不知道跟哪家公司合作,給所有小孩兒都戴上了‘緊箍咒’,說是監控什麼注意力,我一生氣就辭職了。”

走著走著,我發現這片蘆葦蕩就像個迷魂陣,我們朝回走了將近一個鐘頭,始終沒看到那條柏油路,四周的景物越來越陌生。

我停下來觀察了一下,廣袤的黑土地被陽光加了一層黃色的濾鏡,就像《三毛流浪記》漫畫最後一幕的那個破敗工廠。不遠處有一條廢水溝,水是黃色的,漂浮著塑膠袋和廢油漬。旁邊有一個巨大的金屬管道,一半埋在地面之下,一半露在地面之上,就像人體腐爛看見了骨頭。上面還包著黃色的海綿,時間久遠,海綿已經變成了絮狀物。

我不得不承認,我們迷路了。

沒辦法,我們只能繼續朝前走,盼望碰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