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來,使勁搖了搖腦袋,那些人倏地不見了。

幻覺又出現了。

難道,這個畫面在指引我?

我快步跑過去,來到了那個戶外樓梯下,抬頭看了看,樓梯很窄,它一波三折地伸向了樓頂。我有些猶豫,剛才那畫面是幾十年前的,而這個鐵藝樓梯一直在戶外被風吹雨淋,能承住我的重量嗎?

我必須上去。

接著我就朝上爬了,剛開始它還很穩固,但是隨著我越爬越高,它開始晃悠起來,發出了“咯吱咯吱”的恐怖聲音,我就像逃一樣“噌噌噌”地爬到了樓頂,一下癱坐在地上,腿肚子就抽筋了。

我匆匆揉巴了幾下,然後四下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任何人。樓頂鋪著黑糊糊的油氈紙,中間矗立著那座徹夜不熄的探照燈,它的樣子很像個炮臺,此刻它並沒有開啟。最邊緣有個混凝土建成的水塔,上面佈滿了苔蘚。

我站起來走過去,圍著它轉了一圈,沒有任何入口。

那些人上來幹什麼?維護這個探照燈?

這裡是404最高的建築了,四周沒有遮擋,風很大,朝遠處望去,一片暮色蒼茫,越過高高矮矮的房屋,能看一片片的蘆葦、草甸和溼地。

我再次盯住了那個水塔。不遠處扔著一架梯子,我把它搬過來斜靠在水塔上,然後就爬了上去,

沒想到,水塔頂部竟然是個入口,我看到了臺階!

這個入口並沒有藏在地面上的某個隱蔽角落裡,而是藏在了樓頂,牛。

我馬上想起了我爸日記裡的那句話——核城之所以被稱為核城,那是因為它藏著更深的“核”。辦公大樓是404的心臟,現在我在心臟裡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它通往心臟的心臟,看來,這下面很可能藏著404最大的秘密。

我正準備進入,突然在離我最近的臺階上看到了一隻釦子,我把它撿起來,情不自禁地在衣服上比了比,不大不小,一模一樣。

現在,我必須要詳細地介紹一下我的扣子了——它們是淺紅色的,或者叫絳紫色,或者叫薔薇色,圓形,但一側就像被薄薄地切了一刀,正中心有三個釦眼

有一個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這個問題就是——這個世界上總共有多少種釦子?

我的意思是說,你在無數的網店中選擇了其中一家,購買了一件衣服,這件衣服是某個服裝廠生產的,他們的扣子來自批發市場的某個攤位,那個攤位又是從某個紐扣廠進的貨,那個紐扣廠生產的紐扣又有無數種

怎麼可能這麼巧,我剛剛在西區掉落了一顆釦子,然後就在辦公大樓頂部的臺階上撿到了一顆同樣的扣子我忽然害怕起來,就像甩掉那條洋辣子一樣,一揚手就把這顆釦子扔掉了,它順著臺階滾下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接著,我從揹包裡掏出手電筒開啟,正要順著臺階爬下去,突然下面傳出了雜沓的腳步聲,他們正在跑上來。

我趕緊朝後退了幾步。

首先,我看到了那個“董慶貴”,我愣住了。這次他沒有穿軍裝,只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一條牛仔褲,一雙很不般配的老北京黑色圓口布鞋。老實說,不如他穿那身美式軍裝好看,差遠了。

他看到我之後,也愣住了。

他身後的人陸續鑽出來,我看到了那個“李志高”,或者叫他“李志遠”,看到了那個“宋德南”,或者叫他“宋德北”,看到了那個姓肖的觀眾,看到了那個“機槍手”,看到了那個“爆破手”,看到了那個“排長”,或者叫他“通訊兵”,他旁邊站著一個人,兩個人長的簡直一模一樣

所有這些人都穿著便裝。

看到我之後,他們的表情都怔怔的,只有一個人朝其他人身後躲了躲,他是那個姓肖的觀眾。

我們都戳在樓頂的平臺上,似乎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404的風浩浩蕩蕩。

我看了看那個“董慶貴”,終於張口了:“這麼快就不替老蔣賣命了?”

“董慶貴”皺了皺眉:“什麼老蔣?”

我說:“別廢話了,你把那個女孩弄到哪兒去了?”

“董慶貴”說:“什麼女孩?”

我說:“你不要裝糊塗了,幾天前你扮演國民黨第五師第三旅第四團第一營連副,把跟我一起的那個女孩抓走了。”

“董慶貴”說:“我是‘解放軍’一營三連二排三班戰士,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指了指其他人,說:“他們我記不住就算了,當時你跟我說了那麼多話,我會不記得你?”

“董慶貴”眯起眼睛審視了我一下,突然說:“你就是在紅都劇院偷聽我們軍情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