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之後,我走進了之前辦理通行證的辦公室,沒見到老霍,換了一個年輕點的武警。

我說:“我辦一張去404的通行證。”

他看了看我,操著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問:“辦哪種?”

我說:“臨時的。”

接著,他檢視了我的身份證,登了記,然後就開始制證了。

還是那臺老式的印表機,我覺得它跟縫紉機和撥盤電話是一個年代的產物,一聽見它的聲音我就緊張,生怕它會出什麼問題。

墨菲定律出現了,印表機好像卡紙了,刺耳的聲音颳著我的耳廓,很難受。難道它正好今天就要壽終正寢了?小武警伸手拍了拍它,它居然又迴光返照了。

我拿到通行證之後並沒有離開,我對小武警說:“我可以看看公務人員那種通行證長啥樣嗎?”

小武警白了我一眼,把一張空白的黑色通行證甩給了我。我趕緊拿出手機拍下來,然後又還給了他:“謝謝啊,還是人家公務人員的高大上。”

小武警沒有理睬我。

我離開武警站,剛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就朝我走過來,這個季節他竟然穿著一件皮夾克,領口油膩膩的,下面是牛仔褲,揹著一個軍綠色的挎包,寫著“為人民服務”五個紅字,他湊到我跟前,鬼鬼祟祟地問:“兄弟,辦證嗎?”

交管所旁邊總有代扣分的,火車站門口總有招呼你住宿的,這不,溝鎮武警站旁邊又冒出了辦證的,就像一個寄生系統。

我說:“貴不?”

瘦子說:“最近有優惠活動,買一送一,結婚證和離婚證你自己挑。”

我好奇地問:“辦離婚證有什麼用?”

瘦子說:“騙小姑娘啊。”

我掏出手機,給他看了看那張黑色通行證:“這個能做嗎?”

他說:“小意思!”

接著我跟他七拐八繞,最後來到了一座老式居民樓的底商,走進了一個影印社,卻沒看到一個人,一問才知道,從攬活兒到制證到出貨,一條流水線都是瘦子一個人操作,也算是個全才了。

二十分鐘之後,一張黑色通行證交到了我的手上,現在我的名字是——李德勝。

我付了錢之後,正要離開,他喊住了我:“哎,李德勝。”

好吧,李德勝就李德勝,我回頭看了看他,他問我:“你咋去啊?”

我說:“去哪裡?”

他說:“你不是去404嗎?乾脆我送你吧。”

就這樣,他又攬了一單計程車的生意。

實際上,他在離哨卡還有一公里的地方就把車停下了,接著神秘兮兮地說:“我不能再朝前走了,反正不遠了,你自己走過去吧。”

我沒跟他廢話,支付了車錢,然後背上揹包就朝前走了。我懷疑他害怕他的假證過不了關,我會找他麻煩。

哨卡四周的蘆葦好像更高更密了,把道路擠得窄窄的。我還看到了兩隻花鴨子昂首挺胸地橫穿過去,不知道是家養的還是野生的,也沒問它們。

我漸漸瞭解了,404原本是一片大澤,只有遼闊的水域和星星點點的陸地,後來有個腳印,腳印多了就變成了道路,漸漸有了建築,最初只是一些平房,後來它們開始成長,節節拔高,最終形成了一座城市

我猜,當年404應該是一座美麗的城市,蘆葦就是它的植物城牆。冬天來了之後,這裡會下很大的雪,整個冬天404都會白茫茫一片。這裡的雪來自西伯利亞,血統更純正,連六角形都比其他地區的雪更規整。

再後來,404就大撤離了,三十年不到,這座獨特的城市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我不禁想到,如果404是個黑洞,陸陸續續把所有人都吸進去,之後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有個紀錄片專門講過這個設想,首先農作物會消失,漸漸退化成野菜,雜草覆蓋鄉村道路。200年之後,建築陸續倒塌。300年之後,重金屬汙染逐漸被稀釋,樹根會透過下水道從高速公路上鑽出來,大街上溜達著狼群和獅群,民居水箱中蛙聲四起,大都市漸漸變成菏澤水鄉。朽壞的避雷針不再繼續工作,會變成“引雷針”,把城市街道上的雜草和落葉引燃,隨處可見大火。兩萬年之後,所有人類留下的文明遺蹟都會消失殆盡。五萬年之後,就算地球之癌——塑膠,也難逃被消解的命運

而404記憶體放的核廢料,將成為人類“永久的遺產”,其放射物質可延續200萬年。就是說,茫茫大地之上一切都不見了,唯有它可以證明人類曾存在過。

對於我們來說,滅亡是個巨大災難,但對於46億歲的地球來說實在不足掛齒,就像404的輝煌與沒落,在新中國的歷史上只能算是小事一樁,而我們幾個人為了保命而進行的抗爭就是更小的事了。

我之所以能站在這麼宏觀的角度思索404,也許是因為無人機。

這架無人機原本是Asa的,離開北京之前乾叔把它交給了我,方便我進入404之後觀察道路。它的品質是4K高畫質,有效距離是7公里,正處於民用和軍用的交界線上。它的遙控裝置是個小平板電腦,把拍到的影象實時顯示在螢幕上。

我走向哨卡的時候,把它放飛了,此時它正朝著哨卡飛去,我想窺視一下,如果今天哨卡碰巧空崗,我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