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點了香,大概是皂角混合了龍涎,嫋嫋煙氣從屏風前的三足鏤空獸紋銅爐裡徐徐上升,一點點瀰漫在內室。

「刑公子請坐。」屏風後傳來女人的聲音,緊接著便是環佩鈴鐺的脆脆聲響,一下一下,彷彿極為密集的鼓點敲擊在他的心頭。

即便只是看著屏風後隱隱約約的婀娜身影,便也可窺其容貌幾分,想來是個風姿卓絕的極豔女子。

刑律儉垂眸未動:「離夫人知道我要來,大概也知道我為何會來。」

離夫人走出屏風,滿室的燭火瞬時暗淡下來。

「刑公子想必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刑律儉蹙眉看她,等著她接著往下說。

「是呀,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離夫人譏諷一笑,「蕭道學他還好麼?」

刑律儉的袖子裡還藏著玲子的小像,不過再沒有什麼比離夫人親口承認來得更有說服力,面前的人確實是玲子,沒死的玲子。

「我以為你去江城時應該見過他了。」

「你們果然知道了。」離夫人微微嘆氣,「是燕叱陀羅吧!」

刑律儉點了點頭:「是。」

「他在江城見到我了。」

「所以你為什麼去江城?與你一起的人是山鬼?他讓你做什麼?」刑律儉雖然一連丟擲三個問題,但並沒有篤定離夫人會全數回答,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離夫人竟然毫無隱瞞地說道,「我去江城是去見蕭道學,與我一起的人是不是山鬼我並不知道,但他確實讓我做了一件事。」

刑律儉安耐住心中的悸動:「他讓你做什麼?」

「去找蕭道學,拿到下半部分圖紙。」離夫人不以為意道。

刑律儉沒想到她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承認自己去江城是為了圖紙,一時有些詫異:「你見到蕭道學了?」

離夫人突然一笑:「沒有。」

「為什麼?」

離夫人:「因為他成了一個傻子,一個傻子怎麼還會記得我?」

「所以你給了他帖子,讓他來四海金閣,本身就是為了試探他?」

離夫人點了點頭:「你說得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刑律儉蹙眉看她。

離夫人踱步走到桌邊,拿起簸箕裡的金剪挑了挑燭臺裡的燈芯,屋子裡的燈光越發明亮幾分:

「不知道刑公子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故事?」

刑律儉抿唇在八仙桌前的繡墩上坐下,右手握拳搭在膝蓋上,用力按壓住輕輕抖動的小腿。

「蕭道學大概跟你們說過,我是前朝造船師柳藤木在的女兒吧!」離夫人轉回身,目光雖然看著刑律儉,但飄忽的眼神卻彷彿在透過他看向極為久遠的過去。

刑律儉淡淡地回應一聲,離夫人不以為意一笑,垂首走到另一邊的燭臺前:「那時蕭道學還不過是個痴迷奇Yin巧技的少年,因為蕭老爺子發生爭執憤而離家,在進入官場之前,他曾遠度北翟學習木工之法。

彼時家父已經在東嶽謀職,因思念遠在北翟的我和母親,所以隨船趕回北翟接我母女二人,他與蕭道學便是在那艘船上認識的。在為時不短的那段航行中,大船遇過兩次海盜襲擊,蕭道學接連救了家父兩次。

家父回到家中後,便邀請蕭道學來家中做客,彼時蕭道學的腿被甲板上的桅杆砸傷,家父便留他在家中養傷。

他這個人看起來天生反骨,但是在造船和木工這件事上實在很有天分。家父與蕭老爺子關係甚好,便在蕭道學的軟磨硬泡之下教授他造船技藝。

那時東嶽和北翟的關係已經趨於緊張,父親本打算早些回東嶽,但是北翟王室突然單方面切斷北翟

與東嶽的商貿往來,並大肆擴招海軍。

不久後,北翟丞相公孫羽來到家中,與父親在書房中密談許久後不歡而散,第二日,北翟巡城衛便將我們軟禁在家中不得擅自出入,並且逼迫父親設計戰船。」

離夫人說道這時,雙目已經泛紅。

「你與蕭道學便是那時在一起的?」刑律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