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白牆,縱橫交錯,將天空圍成小小的一口井。

沈南寶站在井底內,就如同那隻蛙,用狹窄的見識嘲諷他。

“陳方彥,不管你是不是真如你所說的那般,但你的的確確是親手把那茶灌進了我的嘴裡!陳方彥,就是你殺了我!”

她說完,他眼底的光一霎熄滅了。

而她,明明是佔理的一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突然不知如何面對他那張鋪滿絕望的臉。

他憑什麼絕望?

該絕望的是她?

該憤怒的也是她?

他憑什麼?

沈南寶這麼給自己找著理由,卻轉身逃了。

逃進屋裡,任憑下人如何敲門,她都不應。

她只是在腦子裡一直迴盪著陳方彥的那些話,還有他說這些話時的神情,每一個細小的神情她都要仔細回憶一遍。

她想要清楚地看明白,看明白陳方彥是不是騙她。

可是沒有。

他每一絲每一毫的神情都寫滿了愧疚、懊惱,還有那積攢了無窮歲月的思念。

思念。

還記得前世他每次望著她出神時,她打趣他又在透過她想誰。

而他總是看著她,笑,“沈南寶,我在想你,挪開一眨眼的功夫,我都好想你。”

沈南寶心疼了一下,窗外的梆子響了起來,夾纏著風,一股一股,愈發的輕,輕得像春日的和風,漸漸的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她彷彿被放進了小舟,緩緩搖曳、飄蕩。

慢慢地,飄蕩到了前世她死後的北郡侯府。

她看到了才給她喂下毒茶的陳方彥。

看到了她是如何口吐著鮮血地嘶聲力竭告訴他,她是怎麼的恨他,她再也不要遇見他了,她做鬼都不會原諒他。

那時的她沉浸在滔天的恨意裡,沒有看到陳方彥煞白的臉孔,也沒有看到他顫抖的身子,更沒聽到他無助地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叫著沈南寶。

叫到天黑,叫到天明。

數不清到底多少天,直到她的屍體發臭了,腐爛了,他的家僕終於鼓起勇氣上來了,讓陳方彥將她入土為安。

陳方彥卻還在那裡喃喃自語著,她沒死,她不可能死,她怎麼會死呢?我們說好的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

是在他們婚後的半年他說的。

那時祖父因不滿榷茶新制冗雜的茶課,投缿筒、撾登鼓聞,並口出譁訐之語,以至於激怒了官府,並揸他入了彀。

祖母因而找上門來,祈求她能讓陳方彥幫一下忙。

可她是被沈家填窟窿填進的北郡侯府,沈家是為了解決掉她這個麻煩,北郡侯府是為了用她打陳方彥的臉。

他們兩個本來就應該老死不相往來的。

她甚至都不好和祖母說,他們現在都還分床而睡,而她,又該怎麼去和他提這些要求。

就在她急得團團轉時,他突然走過來安撫祖母,說一定會讓祖父無恙。

或許是他哀切的神情讓趙老太太動容了,又或是趙老太太害怕他生嫌隙,擦眼抹淚地敘說著她的難。

那時她在旁聽得抓耳撓腮,總是覺得何必說這些。

她和他……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婦罷了。

送走了趙老太太,她原以為會聽到他一二句輕嗤,沒想到,他站在榕樹下突然抓起了她的手,道:“我們放下成見好不好。”

一小撮光從樹葉間隙裡灑下來,微風拂過,零零碎碎的光斑舞動起來,瀲灩了他的眉眼,眼裡有著她無法形容的澹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