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前世,她站在陳方彥的跟前,在他厭煩的目光中,翼翼道:“我才學會了一首曲,您要聽麼?”

陳方彥當時是怎樣的神情,她記不得了,她只記得自己咚咚作跳的心,還有那撥動琴絃時滑膩膩的手。

她甚至都沒去注意自己當時彈錯了音調。

但應該是彈錯了。

因為她清楚的記得,她彈完這首曲子後,陳方彥凜起的眉,還有他曼應的一聲,“不及芸孃的琵琶。”

她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樣的神情,但一定精彩極了罷。

就跟她當時的內心,那震驚、那嫉妒、那絕望,就跟大雜燴,一齊倒進了鍋裡翻炒,翻炒出雜陳五味。

沈南寶想得深然,不妨從旁躥出來一人,握住她的皓腕猛地一扯,扯得茶盞一傾,湯湯水水全灑在了她身上。

沈南寶都來不及駭然,就聽到熟悉的聲調,尖銳的、淒厲的叫喊,“你竟然在這處!你這個天殺的倒灶玩意,你怎麼好意思還待在這處!”

沈南寶望過去,怔了怔,“容小娘……”

若有所覺的,沈南寶垂下眸,看向容氏的肚兒。

那裡空蕩蕩的……

容氏在她灼灼目光裡愈發恨然了聲氣,“你看著我這樣,你現在高興了罷!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們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她說著,舞著手便要上來撓,一副勢必要撓破沈南寶臉的架勢。

桉小娘子哪裡肯,叫了幾個長隨揸住了她,一把將她扽離了沈南寶老遠,然後踅過身,問道沈南寶可是燙著了沒,叫沈南寶緊快著下去更衣。

容氏被人桎住,兩片嘴皮卻翻得厲害,“這做人不如做衣,你別以為換一件,改個身份兒,你從前那些腌臢事就沒人曉得了!你是怎麼陷害的沈府,害得我,害得宛姐兒,咱們各自心裡都門清……”

還沒說完,桉小娘子手起刀落,拿起一壁兒抹布就塞進了容氏的嘴,“我就不懂了,怎麼你們沈府各個嘴都這麼能耐,白的說成黑,黑的被你們說成白?你們自個兒作孽,天不饒你們,怪我寶妹妹什麼事?哦,不對,你們不是嘴能耐,你們是臉皮兒能耐,一個個的,都是拿千層的鞋底做的,針刺不破,刀槍不入!”

說著,回過頭,安撫著沈南寶,“這兒有我呢,你先去更衣!反正塞著嘴,她也掰扯不過我!”

那茶本就不多,何況今兒穿的衣裳不算淺淡的顏色,所以潑在上面沒有很明顯的深淺痕跡,沈南寶便沒依教她的話。

“這事因我而起的,我去更衣,拿你在這處替我擋著,我豈不是成了縮頭烏龜。”

兩句話的功夫,桉小娘子便順遂了她,叫人將容氏扠進了內室。

甫一進內室,沈南寶便叫人闔了簾,自個兒迎上容氏那雙恨眼,滿含深意地道:“其實小娘你儘管開口,毋論你扯破了嗓子,其實都與我無礙,反倒是你,你如今……這般高調行事,要是遭知州通判家曉得了,只怕會連累二姐姐。”

許久沒道這個稱呼了,這麼一脫口,倒讓沈南寶有些怔忪。

怔忪之後,沈南寶看向容氏,見她恨然的一張臉上不掩鄙夷,那些猜想登時篤定了,“二姐姐被退親了?”

她撂下這話,容氏果然扎掙了起來,一徑嗚嗚咽咽,兩眼稍更是淌出了熱淚,倒把一壁兒的風月看得駭然,直拍著胸腹道:“果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城門失火,這池魚都跑不脫!”

沈南寶腹誹她忘性大,都忘了那梁越是誰的人,上次沈南宛在郡王府那麼一通鬧喝,當時她就料到了,憑蕭逸宸那人錙銖必較的尿性,哪裡會讓她好受的。

不過……

沈南寶眯了眯眸,“我瞧小娘你這樣,怕是幾日裡都不好受罷,其實說來呢,本來你們也不必過得這般悽慘,只是不巧你們非要往那個硬茬子上撞,這下好了,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要來怪是我造就的這一切。”

容氏被塞住了嘴,沒法回應她。

她便自顧自的又說:“我早便同你們說了,命這什兒,若沒有全力以赴是沒法轉圜的,你們不聽,一徑動用你們的那些小心思,想著拿我作伐去對付彭氏,自己則好收那個漁翁之利,但你們不細想想自個兒的肚兒有沒有這個量,能不能受得住。”

也不待風月反應,她兀自上前拽掉了容氏的口布,就聽到容氏淒厲的聲兒,“你以為你又有多利害,不過是持了那羅剎娑的勢,一竿子打翻了我們罷了!不然,你以為你能多鬆快?還不是被賣到哪處勾欄裡拿笑示人。”

她罵得太難聽,風月都忍不住捂了耳。

倒是沈南寶在那片霧一樣的陽光,輕悠悠的笑了,“二姐姐,而今在哪處做章臺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