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對上趙老太太帶笑的眼,囁嚅了聲,「祖母。」

昨個兒出了什麼事,趙老太太門清兒,不說沈南寶,就是她自個兒今早磨豆子時也老神在在的。

趙老太太因而道:「咱又不拘著非得這一二日必要趕出來,既下不了心做,就自個兒給自個兒落個鬆快,出去走走逛逛,散個心。」

沈南寶瞧著小繃上的花樣,坐了快一個晨間了,連朵花都沒繡得完,再這麼熬下去也不過枯坐罷了,遂聽了趙老太太的話,攜著風月打算去逛逛四處。

不過心裡揣著事,看什麼心思都能跑馬,沈南寶見狀便領著風月去了忻樂樓。

恭州離京畿遠,又靠近山河最裡處,遂還沒被戰火波及,眼瞧著還是一副海清河晏的盛世模樣。

那忻樂樓也因而滿滿登登,一眼望過去座無虛席。

沈南寶見風月一雙招子跟魚眼珠似的,自打一進來滴溜溜亂轉,不由笑,「我前些兒聽金銀鋪的堂倌說,這是他們恭州地兒最出名的酒樓,說是有堪稱天下第一的梅花酪。」

風月聽了,噗嗤一笑。

可巧這時,肩上搭著一巾櫛的過賣滿臉笑褶地迎上來,「那梅花酪是咱師傅歷遊了京畿,從宮裡學來的手藝,聽說是官家頂頂愛吃的,小娘子您想,天下頭字號尊貴的人兒都愛吃的,還不是頂頂的好?」

這話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風月害怕觸著沈南寶的傷情,連忙嘬著嘴同過賣道:「那便來兩碗,叫我們瞅瞅到底是如何的頂頂好。」

過賣一聲「好嘞」,又道:「咱們家不止梅花酪,還有其他的也好吃,譬如辣子雞丁,口蘑肝膏湯,火爆爽脆,麻婆豆腐……」

一道一道的菜名從過賣口中爆出來,聽得風月愈發蹙緊了眉頭,「就聽你說了這麼幾個菜名兒,其它什麼沒聽得倒出來,反而是這辣,倒聽得夠夠的。」

過賣這時才著重著將沈南寶她們上下一打量,重又牽了嘴笑,「小娘子是外地兒來的罷,」又嗐了聲,「小娘子您不曉得,咱們這恭州雨多潮溼,容易得痺症,需得吃一吃這些個麻的辣的,才能把體內的溼氣透出去。遂我們恭州這地兒的人些都好吃辣子,小娘子您既然是從外地兒來的,不甚吃得慣這些,那小的便自薦著給您推薦我們這兒的杏仁豆腐、太白鴨和冰糖芝麻肘子罷。」

沈南寶瞧了瞧風月放光的兩眼,笑了笑,「便就這罷,再來兩碗梅花酪。」

過賣又一聲「好嘞」,一手伸著引著她們上了座。

因著是小娘子,不好拋頭露面,又瞧她們穿著打扮雖不甚招眼,但細緻來看那衣料都是頂好的,再加上談吐,不像是沒錢的主兒,遂過賣一併將她們引上了上樓雅間。

隨著門的一闔,外頭的人聲鼎沸都被隔了開,屋子裡像掉入了另一個寂寂無為的世界。

沈南寶剛剛被過賣勾過去的心神,這時也回了堂,那掛在嘴邊的笑也有些按捺了下來。

風月見狀,忙把剛才過賣添的茶推到了沈南寶手邊,「姐兒,想那些沒用,這些都不是我們能解決的。」

是啊。

要說是宅裡的暗槍,女人間的明劍,她或可搏一搏,爭一爭

但要是論這種必要上戰場,拼個你死我活,鮮血四流的,她也就只能眼睜睜瞧著罷了。

縱使她現在還是帝姬,能做的,至多也就是在爹爹跟前說幾句,或者也同永福永誠一般,被送去赤那族,求一個短暫的喘息。

鬼使神差的,沈南寶想起聖人對永福說的話。

「你是大宣王朝的帝姬,更是長帝姬,你生來就是為了保護大宣國民不為外族侵虐!不止是你,永樂,永誠……她們都是。因為你們吃的用的,享受的所有優渥都是從大宣泱泱百姓囊中擠出來的!」

沈南寶握住茶杯,嘴唇抿得緊緊的不留一點縫兒。

風月怕她想得深想岔了去,忙亮了嗓子打斷她,「姐兒,別想了,還不如多緊緊將近的婚事,您可是還有好多的刺繡沒繡呢。」

沈南寶沒開腔,唯是捧起盞啜了一口,一張嘴翕了翕正要出聲呢,便有人託著兩盞梅花酪走進了來。

那隔扇上妝得有鏡片似的圖案,甫一開啟,就著黃黃的太陽光,一閃,溜進了沈南寶的眼,瞬間叫她閉緊了。

等回過神來,睜開眼,梅花酪端端放在了她的跟前。

青白的瓷玉盞邊有著一雙骨節分明,秀致修長的手,可惜美中不足,那指尖上覆著厚厚的胝趼。

沈南寶只瞧一眼,就怔住了。

她慢慢地抬起頭,望向來人。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沈南寶只覺得自個兒成了秋日金黃的枯葉子,輕飄飄的。

她聽到自己細若蚊吟的喃喃聲,「陳方彥。」